“我就不应该把你生出来!”
女人躺在床上,看见某个小小的身影,突然毫无预兆的歇斯底里尖叫着,大哭着:
“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她抓起一切能抓到的东西,纷纷砸向那个幼小的身体。
“彭——”一声砸中,小孩沉默的捂着脑袋,星星点点的血渗出指缝。
那女人又慌了,从床上爬下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像是迟来的母爱爆发,她抱住孩子的力气很大,又是后悔又是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抓开他的手,想要查看孩子额角上的伤,无意间对上他幽深的眼睛。
和噩梦中的某个人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又崩溃了,尖叫着一把将她的梦魇甩出去,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颠三倒四的喊着:
“眼睛!恶心!你走开——!给我滚开——!”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让你出生!”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害我!”
孩子就这样一直睁着一双幽深得不似孩童的眼睛看着她,直到她哭够了,闹够了,安静下来。
她呆呆的看着天花板,眼神浑浑噩噩,像是陷入了一场很难清醒的噩梦。陡然,她痴痴的笑了起来,从地上坐起。她灰暗的眼眸似乎明亮了一瞬,即便她现在模样狼狈,却依稀可见她原本的清雅秀丽。
女人站起身,细致的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整理好自己的发鬓。她冲着自己的孩子招了招手:
“过来妈妈这边。”她语气前所未有的缓和,头一次这样对着孩子自称道。
就像是全天下最普通最常见的那种母亲,她招喊着自己的孩子,眉眼里都是让人觉得陌生的温柔。
“快过来呀,你不是想跟妈妈在一起吗?”
孩子:“……”他沉默着,没有动作。他看起来实在是不像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看向女人的眼中找不到一点点孩子对母亲的眷恋,反倒像是在看一个很难让人理解的问题。
他实在想不明白,开口询问道:“人都是这样自私的吗?”
很奇怪的问题,女人却仿若未闻,笑容的弧度都没有产生一丁点变化,完完全全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妈妈爱你,你也爱妈妈对不对?”
“你想要跟妈妈永远在一起吗?”
两个人根本没有达成交流,孩子却得出了自己的答案。他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房间。
那个女人没有追出来。
然后,她死了。
死于跳楼自.杀。
席温良从自己的生母那里,学会了第一个道理:
[人是自私的]
——
再然后,他被席家领走,一个和他有着极其相似眼睛的男人看着他。
像是要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男人用着恩赐一样的声音,说道:
“以后你就姓席。”
他有了新姓氏,也有了新名字。
站在男人身旁的女人说:
“叫温良吧。”
席文定、席温良。同样的发音,像是一家的人。
女人看着席温良,脸上的笑意有些奇怪,她补充道:
“希望这孩子能像这个名字一样,好好的学会什么叫做温良恭俭让。”
像是一家人的名字,却又让他明白了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席家的人。
似乎是对这个看起来很木讷平庸的孩子不满,那个男人皱着眉头,当着他的面说道:“为什么这孩子一点都不像她?”
另一个女人捏起他的脸,语气莫名让席温良想起那个刚刚死去的女人:
“不,这个孩子,太像她了,太像了!”
他们眼中复杂的情绪让席温良看不懂,于是他又沉默着,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恍然。
他从席家上,学会了第二个道理:
[爱是扭曲的]
——
席温良碰见了那个跟自己名字很像的人,叫做席文定。
他看起来很优雅,举止间皆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贵气。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在看到他的那双眼睛时,极度厌恶的神情从他脸上流露出来。
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肮脏、污秽的垃圾。
“滚开,别在我的面前出现。”
席温良沉默着走远,快要离开时,他回过头来,看见席文定脸上又恢复了他一贯的优雅和贵气。
为什么会这样呢?
席温良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于是认真的思考着。
最后,他在席文定身上,学会了第三个道理:
[人不高兴,就要想办法做点能让自己高兴起来的事情]
——
席家又来了一个人,一个跟他同样十八岁的人。
席家故交的一位小少爷要来借住?
席温良玩味儿的念着‘故交’两个字。
到底是哪种‘交’的方式呢?
在看到少年的第一眼时,无端的烦躁从他心底生出。席温良差点儿没克制住自己,握手的时候下意识的用力。
好像是把对方捏疼了,如棉絮一般过于柔软的触感从他的手背一点而过,席温良心头的烦躁更甚。
他紧盯着少年。
不过是跟他一样的存在,少年露出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容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恶心和厌烦。是装出来的?还是单纯的愚蠢?
又或是他的母亲就是用着这样的方式,勾到那个老头子的?
越是靠近少年,席温良心头的燥火越是旺盛,莫名让他几乎快要维持不了面上的伪装。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于是,席温良主动和少年拉开距离,那个家伙却好像感觉不到,一个劲的向他靠近着。
“别说了,我认识席温良,我觉得他是个挺好的人。”
好、人?
原来这家伙不是装傻,而是真的傻。
那一刻,心头压抑的燥火猛地燃烧起来,席温良只觉得自己很不开心、非常的不开心。
人不开心,总是要做点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他不想看到少年脸上愚蠢的天真,明明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为什么他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种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没有见过世界阴暗面的纯白,就不应该出现在席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