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典·==
中国古代其实一直有“拼音”,但这时候的拼音并不叫做“拼音”,古时候的人们并没有将“拼音”从文字当中总结归纳并分离开来,简化使用的过程,降低拼读的难度的意识——
他们笼统地将后世已经为人熟知的、具有相同声母或韵母的文字以“正切”、“反切”归为同一类,当你认识足够多的文字后,就可以从有着相同“正切”与“反切”读音的文字中找出两个或三个文字给另一个并不认识的文字标注读音。
比如现代人如果想要给“到”标注读音,直接用“d”和“ao”标注就够了,古人则会用有着相同声母的文字,如“都”与“找”来给“到”标注读音(古代现代的文字读音不一定相同,此处只是举例)。
也就是说,你在标注的时候必须在大脑中将文字的声母韵母先拆开一遍,从中找到一个声母相同的文字,再以同样的方法找到一个具有相同韵母的文字,然后才能给文字标注。
当然,如果有一个读音与“到”完全相同的,如“道”,也能以一个字标注——这种标注被称作直音。
这个过程你不能说不对,但显然这种标注读音的方法要比直接标注拼音复杂很多。而且这种读音标注的方法必须建立在你认识了相当多文字,且对那些文字的读音熟稔于心、不会出错的前提下才能成行。
如果本身认识的文字不多,你就只能将文字的读音死记硬背下来,然后反向拆解文字的读音。
过程麻烦,平白增加了识字的难度。
而这个时候也并没有目录索引的概念,不曾出现过如字典一样的工具书,简单方便易书写的阿拉伯文字更是尚未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林阡却意识到,想要让更多的人读书识字,字典的出现就势在必行。
而字典出现了,百姓只需要学会拼音与一些日常用字,基本就可以靠着字典自学大部分文字了,读书识字的难度将会大大降低。
事实上,新中国成立后进行的扫盲工作会取得那般大的成效,除了许多自愿放弃更好的生活,前去下乡教导人民的读书识字的读书人外,字典在其中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林阡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嬴政。
嬴政几乎是在听林阡介绍完拼音后,就对她口中的字典产生了兴趣,再听得目录索引与阿拉伯数字,他瞬间就明白了字典在培养读书人这件事上将会产生多好的效果。
他看向林阡:“你所处的时代应该已经存在字典?”
林阡疑惑地点头:“对,不只是字典,还有许多类似的工具书。”
嬴政没有多问其他工具书,而是直接问道:“字典若采用了拼音,是否代表着你所处的时代,所有的读书人都说着相同的话?写着相同的文字?学着相同的知识?”
林阡先是一愣,旋即突然意识到了嬴政的意思——
【你是想说书同文?】
嬴政一顿,认真地看向林阡:“书同文?寡人倒是真有这个想法。”
而且不只是书同文,还有车同轨,统一度量衡……
如今山东六国只剩齐国,而齐国虽然富裕却实力不强,在并无其他帮手的情况下想要拿下并不困难。
也即是说,距离秦国一统天下已经并不遥远。
所以近段时间,嬴政一直在思考着要如何治理这被各家诸侯王分别治理了几百年,彼此间不但文化思想完全不同,部分国家百姓之间甚至还有着深仇大恨的天下。
而显然,让所有人说同一种话,写同样的文字,用同样的工具等等方式对彼此身份产生认同感,必然可以缓和部分矛盾。
只是他没想到,林阡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但转念一想,林阡能当着自己的面儿说“书同文”三个字,而且言语间只有惊喜并无劝谏之意,那便说明自己的想法是绝对正确且成功实施,并影响到了后世的。
这样一想,嬴政愈发坚定了要施行“书同文”等政策的想法。
他看向林阡,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让天下所有人都写着同样的文字,本就更容易将他们拧到一起,减少诸侯分治天下所造成的对彼此的偏见与隔阂。”
林阡满眼赞叹:“对!你主持推行的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等政策在后世看来,是完全是不输于统一天下的功绩。许多人甚至认为,华夏能成为一个历经千百年,不管中间发生任何意外,最后也总能回归到大一统国家,而非如欧洲那般的分裂小国,你准备推行的这些政策就占了极大的功劳。”
【很多人甚至认为,如果没有你,华夏势必如欧洲大陆一般四分五裂、各自为政。】
各自为政?不就是秦国灭亡其他国家后的样子?
想到这儿,嬴政眼里闪过一丝嫌弃。
倒是书同文等政策被认为是不输于统一天下的功绩的说法,让他有些在意。
这有些出乎嬴政的预料。
但细想后又觉得理所当然:国土的统一与人心的统一本就同样重要,若不然,他为何推行这些政策?闲得慌吗?
不过这样一来,字典就愈发有必要尽快编撰出来推行全国了——
这必然有利于他“书同文”政策的推广。
他迫不及待叫来了王绾与李斯等人。
林阡愣住,没想到嬴政只听了个开头,就明白了字典的重要意义,她还有其他准备没拿出来呢。
她看了嬴政一眼,到底选择了放弃:总觉得在他已经想明白了字典的好处与意义后,再将自己的准备拿出来不但多余,还有着小瞧对方的嫌疑。
于是,她便跪坐在一边等着其他人进来。
……
等文官们基本到齐之后,嬴政将准备编撰一本专门用以查找学习文字的字典一事告诉了其他人。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能明白“字典”到底是什么意思。
嬴政看向林阡。
林阡会意,主动站出来解释:“字典算是一种工具书,如果可以,里面应该收集了当前所有的文字。文字需要标注读音,让所有人可以通过读音找到某个字,并弄懂该字的意思。”
所有文字?
大臣们惊愕地看向林阡,而后很快明白过来,这本名叫“字典”的书籍的作用。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几乎都是激动的。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字典的存在对自己而言并不仅仅只有好处而已。
因为林阡又介绍了许多字典的组成部分,比如“拼音”与“目录索引”,还有并不起眼但同样占据了重要地位的阿拉伯数字。
拼音对这些读书识字的文官并不难理解,他们几乎是在她将声母韵母介绍完后便立刻与“正切反切”的读音对应了起来。
但在弄明白了拼音是什么后,这群人便瞬间意识到了拼音不但会让识字变得更简单,也更容易冲击到现如今的文官阶层。
所有大臣深吸一口气,视线落在了嬴政身上。
看着嬴政脸上毫不掩饰的满意与兴奋,所有大臣只得无奈认命——
不然能怎么办?
秦国从商鞅变法之后,权力便从贵族们手中分剥,几乎全部都被聚拢在了君王手上。秦王大权独揽,又代代都是英明之主,几乎不曾出现大权旁落的情况,大臣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而嬴政又是历代秦王中能力最强也功劳最高的一个,再加上他很受百姓拥戴,其手中的权力几乎达到了历代秦王手中权力的巅峰。
只要嬴政铁了心想要做某件事,大臣们根本没办法阻止。
既然不能阻止,也就只能加入了。
至少加入其中为陛下效力,还能让陛下记着他们的一点儿好,以后子孙入仕后靠着这一两分薄面,总比寻常百姓更容易晋升。
只是,不少大臣都将视线落在了林阡身上,眼神格外复杂。
林阡愣了下,不由皱了下眉。
嬴政却将所有人的反应收入眼底,而后垂眸,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
拼音容易理解,当前需要做的只是将所有文字的读音以“声母韵母”或“正切反切”分开,总结当前到底有多少不同的“声母韵母”,再发明设计某种符号表示这些读音就基本可以了。
这个活儿并不算难,只是比较繁琐,需要细心而已,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与精力。
但目录索引的概念要一直到近现代才会提出,战国时期的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并不能找到与之相对应的概念,所以理解起来比较困难。
林阡早有准备,立刻从袖口将经过改造的、王绾李斯二人之前联合编撰的《韩非子》拿了出来:“所谓目录索引,就是在正文内容的前面将全文内容列一个提纲,再标注内容所在的书页。”
“比如《韩非子》这本书因为是由许多篇文章组合起来的书籍,每一篇文章都独立存在且不完全相干,如果我们并不想看其他文章,而单单只想要看某一篇的时候,就可以从目录找到那篇文章具体在这本书的什么位置,而不需要从头到尾慢慢翻过去,很轻易就能找到自己想看的内容。”
“比如我如果现在想要看《孤愤》这篇文章,就可以在目录上找到其所在书页……”
林阡打开《韩非子》扉页,从里面拿出来一张手写的目录。
在找《孤愤》这篇文章前,她先将目录呈交给嬴政并其他朝臣看了一遍,然后才收回了自己手中。
嬴政等人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立刻清楚了所谓的目录由什么组成——
如《孤愤》这样的文章标题,标题后长短不一的直线,以及直线后面一个奇怪的符号。
题目好懂,直线的作用大家基本也能理解,但那奇怪的符号……
林阡伸出手指顺着第一篇文章标题下滑,很快就找到《孤愤》这文章标题,而后再顺着直线向左滑,看着后面的数字“56”解释道:“这个便是我之前提及的阿拉伯数字,等同于汉字的五十六。在这里代表的是书籍的第五十六页。”
说着,她便捏着书籍一角飞快地翻动,很快就找到了同样标注着“56”的页面。
林阡伸手翻开,一篇开头写着《孤愤》二字的文章便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而整个寻找文章的过程加上她的解说,也不过几个瞬息的时间,速度快得惊人。
所有人回想自己寻找某篇文章的艰难过程,再看林阡轻松写意的动作,瞬间明白了在每本书正文内容的前面加上目录索引到底有多方便与必要。
李斯好奇:“谷丰侯这本书的书页是自己写的吗?”
林阡无奈:“大家之前到底不曾接触过这些东西,要想让大家知道目录索引到底是怎么回事,自然要拿出实例才行。”
“那谷丰侯提及的阿拉伯数字,与我们汉字数字又有什么差别?”
“在字典当中采用阿拉伯数字表示页码的好处是更简单易书写,也不容易占位置吧。”林阡笑了笑,“若是用汉字数字来标注书页的序号,百以内的数字还好,占不了太大的位置;可一旦数字过百,页脚就必须印五个数字;更不要说字典这种工具书的书页往往会高达好几千了,若不用阿拉伯数字,页脚位置可能就要印上好长一串儿的文字,既不美观,也占位置。”
有朝臣好奇:“缩小文字的大小不就行了?”
林阡不答,直接看向负责书籍印刷的王绾李斯二人。
王绾察觉到林阡视线,无奈开口:“文字越小越不容易雕刻,一旦出错整块模板都废了;字数越多,出错的几率也会越大,出错后也是同样的结果。若每一页都需要标注数字的话,这种……阿拉伯数字确实比汉字数字更适合。”
林阡笑了笑,将昨日整理了一天的《韩非子》拿出来:“诸位若好奇,不妨亲自看看效果?”
李斯正要接过,就听嬴政开口:“先将书籍呈给寡人瞧瞧。”
林阡狐疑地看了嬴政一眼,转手将其交给了内侍。
嬴政将《韩非子》拿到手中后,结合林阡的手抄目录,翻阅片刻后才道:“这种目录索引若是用在你说的字典上面,倒是相得益彰。”
林阡点头:“字典算是工具书,其本来目的就是供人查阅,所以目录索引必不可少。”
“不单单是拼音的总结归纳,在用拼音当做索引的时候,其实还应该加入偏旁部首的检索,因为有时候会出现看到某个不认识的字,周围无人知道文字读音,或者认识文字却不知道读音的情况。”
她将自己印象中与字典相关的所有内容都说了出来,临了补充一句:“我个人觉得在最开始编撰字典的时候不需要太多的拓展内容。整本书只有文字、拼音、偏旁与基本字义,以及一两个相关词组就差不多了,主要目的还是让更多老百姓认识字。”
“至于其他内容,不管是等字典编撰出来后再后续慢慢增加,还是再出几本配套的词典、典故等相关工具书都可以。”
林阡认真解释:“因为字典这种工具书最重要的就是内容要全,还要完全正确,所以想要编撰一本字典动辄三五年起步。”
新中国建国之初,国家便下令主持编撰一本实用性够强的字典出来。
最开始由叶圣陶先生负责编撰,从1950年开始,愣是花了足足三年时间才在1953年将初版字典编撰出来并发行。
然而这本1953年发行的字典虽然刚上架售卖就引起了轰动与人民群众的追捧,但这套字典仅仅只在市面上流通了两年,就因为全国推广简体字而被废弃,之后又耗费多年时间,才终于在1957年,问世了第一版广受好评的新华字典。
而这并不是结束。
之后这本字典又经过了十几次的修订,且未来显然还会继续修订下去。
就算叶圣陶先生带领其他人编撰出第一本字典时,负责编撰的员工人数最多也不过才十几个人,而王绾李斯等人手下的门客、属官等人就直接破了百,林阡也绝不会笃定地认为王绾李斯编撰一本字典的时间会比叶圣陶先生少。
因为文字的收集与编撰等并不是人数足够多,就能让效率正比翻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