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与厨房门正对,过道处靠墙摆了张小矮桌,上面放了个大大的长嘴瓷壶,壶里晾凉了一壶老陈茶,汤色微红,是盛夏最好的饮料。

盛子越给外婆倒了一大茶缸的凉茶,徐云英大口大口地喝完,一股清凉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沁到肚肠之中,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呼!呼!”盛子越给外婆端来靠背竹椅,自已站在旁边给她打扇。蒲扇比她脑袋还大,摇起来有点吃力。徐云英赶紧接过蒲扇,将盛子越抱在自已腿上坐下,右手摇扇,祖孙俩一起享受这凉风。

盛同裕已经出院,躺在床上休养,旁边躺着熟睡的盛子楚。天气太热,就怕伤口化脓发炎,陆桂枝在一旁帮他打扇。

徐云英一来,盛同裕夫妻俩都有点受宠若惊。徐云英阻止他们起身,自已先抱着盛子越歇凉。陆桂枝哪里敢当真不起身?她走过来把母亲拎来的鸡和红薯粉放进厨房,打来盆热水给母亲洗脸,蹲在一旁问:“妈,你怎么来了?这么热的天。”

徐云英洗了把脸,热腾腾的毛巾将脸上的汗水洗净,风一吹凉意阵阵,舒坦!

将酷暑所带来的燥热驱散之后,她横了陆桂枝一眼:“听说同裕住院了?我这个当娘的在家里哪能坐得住。”陆桂枝感觉脸上有些发烫,结扎原本是私密事,她没打算往外说,没想到八卦传得这么快,连老娘都知道了。

徐云英站起身,走到床边关切地问盛同裕:“同裕啊,住院了怎么也不托人捎个口信?别的我们帮不上忙,杀鸡炖汤、让良华星华做点力气活还是没问题的。你家隔得远,有事就和妈说,啊?”

丈母娘的这一份关爱让盛同裕心里暖暖的,他笑了笑:“妈,谢谢。我没事,挺好的。”

徐云英观察着女儿女婿,眼神交流眉眼间尽是温柔。说话可以骗人,但这眼神举止却骗不了人,这两人感情好着呢。

这和她来之前一路上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以为会是一场灾难——盛同裕赌气做了手术,陆桂枝怨恨他自作主张,夫妻俩因为生不出儿子互相指责对方,两人在家争吵不断,盛子越吓得哇哇直哭。

没想到过来一看,什么事都没有。夫妻俩感情更胜往常,盛子越倒茶打扇,盛子楚睡得香甜,一家人和气温馨。徐云英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徐云英叹了一口气,女婿怎么就非要结扎呢?再生一个不好吗?她有点想不通——没儿子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这一份疑问,直到吃过午饭才得到解答。

盛同裕原本就身体虚,虽然是小手术终归还是伤了元气,喝了鸡汤就怏怏地眯着了。

徐云英帮着收拾厨房,将剥下的鸡肫外皮放在窗台上晒干。这一层奶黄色的是一味中药,名为“鸡内金”,晒干了磨成粉加在白粥之中,可以治小儿积食。

正午阳光毒辣,长长的走廊倒有一片好阴凉。陆桂枝麻利地哄睡两个孩子,母女俩一人一把蒲扇坐在走廊上闲聊。

陆桂枝知道母亲在担忧什么:“妈,同裕是真心不想再生。”

徐云英神情迷茫:“不都是男人想生儿子吗?没儿子不是绝后了吗?你说同裕怎么就……”

陆桂枝摇了摇头:“妈,我们也是女人。”

徐云英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痛苦的挣扎:“女人苦啊,桂枝。妈的一生都在生娃、带娃、忙家务、做农活,只有闭眼那一天才能歇一歇。”

陆桂枝凑近了母亲,将左手搁在她大腿上,似乎要将某种力量传递给她:“妈,时代不一样了。”她将手轻轻靠在母亲的肩膀,内心涌动着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望。

“妈,小时候看你每天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做、做、做,忙完农活忙家务,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我那个时候就在想,我绝对不要做和你一样的人。

上学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农村孩子想走出去,只有读书一条路。所以我努力读书,数学书上的习题我做过十几遍,语文课本连注释我倒背如流。”

“能够考上大学,我是下了苦功夫的。”陆桂枝想起往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我知道,我知道。”徐云英抚摩着女儿的头顶,粗糙的大手温暖而宽厚。

陆桂枝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话:“大学里我就在想,谁说女儿不如男?我考上的水利电力大学是全国重点大学,比班上很多男生考得还好。陆昌寿一天到晚吹嘘的儿子,也只考了个财经学院呢。”

徐云英第一次听女儿说起这事,脸上也浮现出一个自豪的笑容:“对!让他得瑟。陆昌寿分家的时候伤了你爸、你爷的心,他那宝贝独儿子还不如我家桂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