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匠人,练熟了造织机和纺车水车锻机的手艺,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让他们始终干本行,一个人起码能创造出四五个农夫、或者三四个织工的财富。但咱的织机扩产计划,三年后饱和了,蜀地也没有更多的山地种桑、更多适合大修水利的地方集中安置水力缫丝工坊,到时候这些工匠活儿干完了,只能回去操持旧业,怪可惜的。”
诸葛瑾今年,可是实打实地经历了一波“产业周期波动”,这事儿可谓是此前的封建时代民政官从未见过的,举世第一回就被他撞上了,而且荀攸都不在。
尽管被诸葛瑾处理过去了,但肯定是亏了不少钱,或者说是浪费了不少钱。如果他一开始就会好好统筹的话,至少给熟练工匠的“安家费停工补贴”能发得更巧妙,也少花一些钱。
李素这是还没来得及查账,诸葛瑾也趁机敲敲边鼓,让李素接受这个现实。
李素当然听得出诸葛瑾打的是什么心眼了,和蔼微笑道:“子瑜不必介怀,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你能认识到产业技术工人阶层的价值,花钱稳住他们不流失,我很欣慰。
明年形势就好了嘛,千万不要担心这些工匠造完了蜀地所需的弩梭织锦机、水力缫丝机之后就没活干,就算三年后,蜀地的大规模手工业建设暂时告一段落,天下的活儿还多着呢。
我们完全可以把一部分技术工人移民到关中、凉州、荆州,给他们更好的生活。工农并重的口子一开,这是刹不住车的,百姓富足、国泰民安之后,需求总会慢慢被发掘出来。”
诸葛瑾想了想,总觉得还有点不踏实:“能说具体点儿么?伯雅兄你见多识广,心里自然是不担心的,我就见识这一亩三分地,不踏实啊。”
李素拍了拍诸葛瑾肩膀,然后想起个事儿,招呼过来一个侍女,附耳说了两句。侍女很快走到后堂,然后又拿回来一个盒子。
李素打开,里面放着一些棉花,还有一小块他府上婢女做的充棉垫子,他就指着棉花介绍:“这些是今年培育的身毒棉桃和西域白叠花的收获吧?没让你们大规模种,只让你们育种,也是因为我知道,蜀地潮湿,日照又少,不适合这种东西。
此物需要阳光极多,用水却少,我早就想过了,将来平定了凉州,完全可以在西凉推广种植。说不定能让咱大汉的凉州之乱,找到一个永久平定的长治久安之法。
现在造缫丝机织锦机的工匠,三年后就可以调到长安造棉布织机、到天水和金城造纺纱机、水力纺纱机。河西走廊缺水,但又能够生长耐旱草本作物,如果作物还喜阳需要大量日照,那就更合适了。西北种棉,岂不是天赐其便?”
李素此言一出,倒是让诸葛瑾和黄权,乃至隔壁桌的杨洪,都好奇了起来,连忙聆听州牧的高论教诲。
“这白叠花还能跟蚕丝一样抽丝织布?拿着花直接填充也能御寒?这块垫子便是样品么?还挺暖和的,不过那也只是解决了一些衣料来源和御寒,如何能说跟让西凉长治久安有关呢?”诸葛瑾好奇地接过李素盒子里的棉垫。
这块棉垫是李素的婢女绣瑟这个月刚做的,从纺棉纱到织棉布到缝塞了棉花的垫子,她一手完成。不过因为工序繁多,工具也还不趁手,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做了这么一块小样。
诸葛瑾的问题其实挺刁钻,但幸好李素前世读书需要读地缘政治史,所以他还真对历史上西北羌乱始末的经济分析有所了解。
众所周知,河西走廊的羌乱,在汉朝是很严重的,南北朝时只不过北朝自己也是胡人,经常杀来杀去,所以就算不消停也不显眼,而到了隋唐依然有点麻烦。宋以后虽然有党项人,但党项人主要是在宁夏割据,河西走廊却是渐渐没有了强大能闹腾的政权。
这就跟李素读地缘政治史时,看到的一本专著游牧者的抉择揭示的真相有关了:生产力的发展,导致了西羌式的游牧和蒙古式的游牧,走上了两条路,兵最终渐渐汉化。
李素前世读研究生还是挺认真的,现在就可以对诸葛瑾和黄权卖弄:“我问你们,你们觉得羌人和鲜卑、匈奴,在生活和生产方式上有区别么?”
同桌三人立刻回答:“不都是游牧么?有牛羊养着就吃肉喝奶穿皮,受灾了就抢呗。”
李素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你们看问题太不细致了。这截然是两回事,羌人生活在河西走廊,那是高原边缘,跟匈奴鲜卑那些在辽阔大草原上的,怎么能一样?
我问你们,匈奴自头曼、冒顿开始,就有一个大单于,统一了整个草原,可是翻遍史记、汉书,西羌以无君著称,哪怕是段颎、张奂、皇甫嵩平羌的时候,每次都是几个部落几个小蛮王作乱。
而且羌人自相图害,朝廷大军前往征剿时,往往还会有有仇的部落帮朝廷打那些叛军,时间久了简直敌我难分这些特性,匈奴和鲜卑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