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山一动不动盯着江有汜,薄唇轻扯露出今日里的第一个笑容,可这笑容却冰冷至极:“江大人,你不觉得可笑么?你口口声声说要投靠我,可你对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却是让我放过我最大的敌人?”顾远山将那本《孙子兵法》往桌上一扔,冷眼说道:“你这样,让我凭什么相信你?!”
江有汜咬了咬唇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你当然可以相信我,日后入朝为官我的所作所为会让你明白我今日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此生所求不过是有朝一日能看到我们的军队收复失地,故地的百姓能重回家园。除此之外,什么功名利禄我都不求,我只求你能放宁王一条生路。”
顾远山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其实我很好奇,你既然这么在意他,为何不直接去辅佐他?就算他暂时主张求和休战,但我相信以你的口才日后定能说服他出兵迎战。你又何必舍近求远把宝押在我身上,还要反过来求我饶他性命?不是多此一举么?”
江有汜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惨淡的笑意:“不,我说服不了他……若是能,我自然不会选择你。”
“哦?看来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辛,江大人若是有诚意就该开门见山,这么藏着掖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江有汜有些颓唐地往藤椅里窝了窝,苦笑道:“我自知那天既被你撞见我与他纠缠,想要取得你的信任必然要向你全盘托出,只是这件往事于我而言,有些沉重罢了……事情还要从两年前我奉旨去大炎迎宁王回国说起……”
宁王这一支血脉本来是永初帝父亲的堂弟一脉,而且这位堂弟当年还犯过大错,被先帝削了爵位发配到西北严寒之地,自此便家道中落,晚年过得很是凄惨,几十年岁月更替,等到宁王这一代,家中便只剩这么一个儿子。
彼时西北三镇已经被大炎占领了好几十年,大燕虽然无力收回失地,但也不肯轻易放弃自己的领土,于是便时不时地派出士兵在边境线上捣乱,常常趁大炎骑兵防控不严时冲进镇上烧杀抢掠,他们也不恋战,常常是烧完就跑,完全将当年大炎人骚扰大燕边境的手法学了去,如此一来,惹得边境百姓叫苦不迭。
那时候西北三镇上大燕遗民和大炎人常常混居在一起,可这些边境士兵只顾泄愤根本不管他们刀下是不是自己的国人,许多大燕遗民都惨遭屠杀。
宁王的父母就是这样没的。
父母被边境士兵杀死时宁王只有五六岁,好心的邻居看他无父无母甚是可怜于是便收养了他。邻居是一对大炎国的夫妇,他们自己没有子女,收养了宁王之后便将宁王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疼爱,他们替宁王取了一个大炎的名字——乌兰。
乌兰,红色的,旺盛的生命力,他们希望小乌兰能够像草原上奔跑的小马一样快乐自由充满活力,可这个希望却在乌兰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碧绿的草原上到处都是四处奔跑的牛羊,乌兰骑着马挥舞着羊鞭驱赶牛羊归家,夏日的晚风将他披散的长发吹得乱成一窝疯草,耳间的绿松石耳坠也随着凉风晃悠不停,身后一起放羊的小伙伴纵马追了上来,“乌兰,我想你阿妈做的酥油茶了,让我去你家尝尝吧。”
乌兰甩了甩头发,露出发间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追得上我就让你喝!”说完便“吁”得一声扯紧缰绳狂奔而去。小伙伴自知跑马跑不过他,他可是草原上跑得最快的男人,于是便在他身后无赖地笑道:“我不管,今天追不追得上你都得让我喝一碗酥油茶。”
夕阳西下,橙红色的太阳在草原的尽头撒下余晖,将整片草原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乌兰的马跑得很快,不过片刻就跑回了小镇。成群结队的羊群跟在他身后涌进小镇,马蹄声和牛羊的叫声混在一起在天边飘荡,而平日里热闹的小镇此刻却近乎诡异的安静,没有一点人声。
乌兰从马上跳了下来,向自家小院狂奔,刚跑到门口便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他奋力踹开木门,就看到自己的养父母倒在血泊之中,胸前还插着两把长刀,鲜血直流,而自己的家中也被翻得一片混乱,门窗全被踹烂,桌椅倒了一地,就连米缸中的米都被席卷一空。
乌兰站在门外浑身颤抖,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把长刀的刀柄,上面“大燕巡防营”五个大字仿佛毒箭一样狠狠射进他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亲身父母,他的养父母,他所有的至亲至爱全部死于这群土匪手上,他像是疯了一样冲到养父身边将长刀从父亲身上拔出来,握在手中便冲了出去,紧随他而来的小伙伴从身后死命拖住他,“乌兰,你干什么?你不要冲动,我刚才去看了,整个镇上的人都被杀死了,一个活人都没有,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啊!你跟我走吧,我们去草原深处,我们去雪山脚下,那里没有人能找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