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无羁诧异的扭头,这是宁无玷第一次提起他的母亲。往年他从来不谈及那个女人,就好像对她没有半点的感情。
实际上那是因为乐和对他施下了言咒。
五百年前云墟真人死后, 岛上乱作一团, 公孙无羁是少数在混乱中表现优异的弟子。后来乐和做了掌门, 将她召来了他面前,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徒弟。
公孙无羁想了想,点头应下了。跟着掌门修行, 想来收获一定会很大吧,那么她少年时的那些疑惑, 说不定有朝一日也能解开。这时乐和指向一旁的竹篮, 篮子里躺着一个婴儿,他疲惫的开口说:“那这便是你的师兄了。”
公孙无羁吓了一跳, 她认出了这是宁润娘的孩子。当时岛上的凡人都死在海怪的屠戮之下,公孙无羁唯一救下的就是这个孩子。人类可以为了生存而勾心斗角, 也可以为了保护住一个无辜的婴儿团结一心。公孙无羁找到孩子的时候,他被藏在尸山之中,身边与他有亲缘的、没亲缘的凡人在大祸降临之际不约而同的将他紧紧抱在了怀中,用他们的躯体为他构筑起了一个小小的壁垒。
公孙无羁拨开一位老年妇女早已僵冷的手, 将孩子小心翼翼的取出。不过她并不会照料幼儿,因此最终将这孩子交给了两个在上岛前生育过的女修士。但她没想到,乐和竟然又找到了这个孩子,并将这孩子收为了徒弟,还是首徒。
这是这孩子的机缘,如无意外他今后将继承这座岛上的一切。
但这也是这孩子的不幸,公孙无羁很怀疑乐和能否照料好这个流着宁润娘与另一个男人血脉的孩子。
乐和让她自己为自己起一个道号,她选了“无羁”二字,愿天地之中永远没有什么可以绊住她的脚步。而乐和则为那个在竹篮中嚎啕大哭的孩子拟定了道号为“无玷”。
无玷。公孙无羁心中一紧,乐和果然还是对宁润娘的背叛耿耿于怀。
之后几百年也确如公孙无羁的担忧一般,乐和与宁无玷的关系极差。公孙无羁完全猜不透乐和收养这个孩子究竟是想补偿他还是想要报复他。后来乐和甚至对当时还年幼的宁无玷施咒,禁止他再度提起自己的生母。
宁无玷怨恨乐和吗?当然怨恨。哪怕他对当年的事情了解不深,数百年来积累下来的矛盾也足以使他萌生浓烈的恨意。
可是,如果要宁无玷杀了乐和,他一定也无法真的动手。五百年来的相处,终究有那么些短暂的温暖存在过,就如黑夜里星子。
此时此刻,禁言咒失效,宁无玷能够自由的说起他的母亲,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失去了他的师父。
乐和死了。
宁无玷垂下头去,若无其事的忙碌着之前的事情,只是眼中有泪控制不住,沉甸甸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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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过去的职业是宫女,不是杀手,第一次持剑亲手杀人准头却意外的好,不偏不倚贯穿了乐和的心脏,没有让他多受一点苦。
她只是没有法力的凡人,可聆璇君的剑却堪称神器,早些年不知沾染了多少神与魔的血,怎会奈何不了区区一个乐和。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乐和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鲜血涌出,起初还有些愣,愣过之后他笑了,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五百年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天。他浑浑噩噩的活着,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时而在夜晚痛哭失声为过去而忏悔,时而冷静残酷的回味当年,露出痛快至极的狞笑。清醒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一遍遍的尝试杀死自己;疯癫的时候他只想将这沉闷的天地都一并毁了。
他原本是想着,最好能够死在聆璇君的手中。他虽然已经堕为邪魔,终究还是心存了几分过去的骄傲,能死在师祖的手中好过草率的了解此生。
眼下他即将毙命于一个凡人女子的手中,他竟是没有一点点不满,只是恍然大悟,是了,他就该这样死去,这理应是他的结局。
当年他的命运因一个凡人偏离轨道,现在又被一个凡人所终结。临死前的那一刻,他放声大笑,带着前所未有的快意。他如同他的师父一样,在生命最后的旅途中参悟了什么是“放下”。从今之后他不再是风中的风筝,而是风。
“有什么遗言吗?”阿箬问他,“当然我不是要帮你去实现,提这个问题只是出于礼节。”
“没有。”鲜血飞快的流逝,他现在仅靠着穿胸而过的利剑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你的宗门……也没什么好交待的吗?比如说确立继承人、交待些宗门密事之类的。”阿箬皱了皱眉头。她长在诸侯王身边,服侍得是未来侯国的储君,幼年时她跟着湛阳翁主一同读书,从小学的就是为人君者如何治理家国。责任在阿箬看来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乐和是剑宗的掌门,轻易死去未免太过失职。所以阿箬能够理解他在宁润娘死后为什么又活了五百年,因为云墟的亲传弟子尽数折损,宗门需要他来治理。现在他要死了,对宗派就没有什么好叮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