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璇这样做不是为了桃李满天下,被凡人尊称为“师父”什么的并不能让他感到多满足。他主要还是为了恶心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那些自天地初分便诞生于混沌之中的古神谁也看不起,尤其是将凡人视作蝼蚁, 认为凡人之所以存续于世间, 不过是得了天道的三分怜悯。他若能助凡人迈过那一道隔绝在神与凡人之间的鸿沟, 使他们得到与神平起平坐的机会,想来能让那些古神尝到懊恼且无奈的滋味。
不过……人在成为神之后,还能称之为人么?他们会在修行的过程中淬炼曾经柔弱的肌骨、砥砺浅薄的心智、同时也会逐渐抛下作为人的情感, 当人没有了弱点也没有了喜怒哀乐之时,他或许便能得到天道的认可, 超脱凡俗的羁绊飞升成为神, 然而那样的“人”还是“人”么?他岂不是也成了聆璇所厌恶的“神”中的一员——那时候聆璇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这样的思考并没有深入。因为那时的他也想成神, 不成神便成魔,无论哪一条路, 都好过以妖的身份游荡于天地之间。
可是,他该如何成神呢?
有个女人告诉过他,如果实在找不到属于他的大道,那就不妨试着帮别人飞升, 多看看别人脚下的路,说不定他也能找她自己的路。
和他说这番话的女人叫云月灯。
时至今日,聆璇很怀疑自己当年是又被云月灯那个女人给糊弄了。但不管怎么样,云月灯死后七千年,有不少的凡人已经摸索出了修行之法。他们甚至组建起了一个个宗派,用宗派关系团结彼此,传承功法。当年随手指点了不少凡人的聆璇,这时候怕是好些个宗门的祖师爷。
“你是……渺烟丫头的徒弟?”聆璇是通过绿卮夫人脚下踩着的青色焰火莲花认出了她的师承。
渺烟即是云梦宫的首代宫主,人称渺烟仙姑,聆璇称“渺烟丫头”。
“妾身不才,是她的关门弟子,也是如今云梦宫的掌事之人。”绿卮夫人轻轻颔首,髻上珠翠发出轻微的脆响,甚是悦耳。
不少人在选择踏上修行之路后,便会同时摒弃凡尘,就此清心寡欲的隐居山林之间,还会给自己起个彰显他高洁品行、孤傲性情的道号,以示他不同俗流。
因此在修士之中,常常可听见某某君、某某仙子、某某上人,可云梦宫主的名号,却是来自于上洛宫廷。
据说现任云梦宫主曾在年轻的时候委身嫁给凡人中的天子,绿卮夫人是她在做宫妃时那位皇帝赐下的封号。那皇帝短命,活了不过二十岁便早早的撒手人寰,死后也不过是在史书之中留下短短几支竹简的记载,被子孙定了个无功无过的谥号而已。作为他宠妃的绿卮在他下葬皇陵之后悄然离开上洛回到了云梦,从那之后,她便以“绿卮夫人”之名行走于天地间。别的仙家掌门穿素色衣袍、裹羽巾、披薄纱,唯独她每每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是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半点也不似仙人。
“你来找我,为的是什么事情?”聆璇对她的装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也只是多看,并不多问。
绿卮夫人微微一笑,但在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的时候,以公孙无羁为首的浮柔剑修便齐刷刷的抽出了本命剑指向了她。
鬼蛛娘的傀儡消散之后,盘旋在定飖湖上方的邪魔也一瞬逃窜。外部的威胁解除,那就当清算内部的冤仇帐。云梦宫与浮柔岛有宿怨未消,云墟真人当年,便是是在绿卮夫人的手中。
“你是云墟的徒孙?”绿卮夫人斜眼冷对着公孙无羁,“修为连你师父的一半都不到,就不要在我面前丢人现眼。”能让绿卮夫人客气的只有聆璇,而在其余人面前,她高傲一如当年她居于皇城之时。
公孙无羁仍没有放下剑,“师祖当年与你斗法,败在你的手下心服口服,我剑宗上下虽惋惜师祖,却也没什么好怨恨的。今日之所以要与你拔剑相向,是不愿见你算计聆璇上人。”
“算计?”绿卮夫人讥笑,不再施舍公孙无羁眼神,她转头看向了聆璇,“妾身来此,是为了救师祖。听闻师祖遭魔尊云伽的暗算,我十分担心,所以带着云宫梦的弟子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的赶了过来。”
聆璇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忽然道:“你在说谎。如果是你的师父在我面前的话,她会选择老老实实将心中所想交待清楚。因为我一向最讨厌虚伪最厌恶谎言。狡诈大概成了你的习惯,但我劝你在我面前最好还是放下你的小聪明。”
绿卮夫人一愣,然而神情依旧不见慌乱,反倒坦然的承认,“不错,妾身在赶来樾姑城的时候,并不知道师祖遇难。妾身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抓鬼蛛娘。眼下正有各地的修士源源不断的赶来这座死城,他们都是为了鬼蛛娘而来。魔尊们被封印了七千年,这还是第一只冲破封印逃出来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