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个退下的手势,见几个衙役离去,这才带铁手进了内府, 到其中一间阴凉的屋子里坐下。
铁手倒了一杯茶,向四下里望了一眼,发觉屋子里头还放了一盆冰块,不由道:“你在公门任职,这时正该在岗,怎么没穿公服, 连令牌都不带上。”
他一进门就发现了,薛绍龙身上没配刀,常用的链剑“红拂”也不见了,一身海青色常服,与其说是个公门里的捕快, 还不如说是个闲散的小少爷。
薛绍龙往软席上一歪,十分气闷,道:“我正要说这事儿呢,小爷的职位被停了,叫狗日的老知府软刀子按在这儿,都有一个多月了没见着外人了。”
这一段时日,时常有人在梦中离世,死者的尸身多日不腐、带有异香,他几次查探之下不仅一无所获, 还被忧心政绩的老知府拦下了上报的文书。
薛绍龙不服气,他就是一头铁的愣头青,越是不让他查,他越是要去查,然后就被上头停职了。
铁手浓而黑的眉皱了起来,一听他所言,就知道又是蔡京一党的奸佞,不由道:“扣下文书?这些官员吃了朝廷的俸禄,平日里就这样胡作非为?!”
他为人正直,平日里办案一向明察秋毫、决不纵枉,一切所作所为,都是性情所至,而非身任捕役之职,自然听不下这知府所作所为,心生反感。
薛绍龙苦笑了一声,道:“可不是么?宜州的案子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可你在汴京,莫非听到过一点风声么?这几日, 我的笔墨都叫他们收走了。”
也就他出身于世家,换个没背景的小捕快,早就被“因公殉职”了,偏偏他爹、他爷爷都是名声在外的大儒,知府只能上软刀子,不敢伤他的性命。
铁手的眉心蹙出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这时,薛绍龙又把话风拉了回来,道:“话又说回来,二哥这回来宜州,是办什么案子?我见你来寻我,还当是这事儿传到汴京的神侯府去了呢。”
毕竟有一句古话叫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案子一日不破,就一日人心惶惶,它是悬在百姓头顶上的刀尖儿,谁也不想落在自个儿头上,在性命的威胁之下, 这桩案子早晚都会传到汴京去。
铁手叹了一口气,否认了他的猜测,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来,铺展开,道:“我在柳城缉凶,凶犯在地牢之内一夜暴毙,这才顺着蛛丝马迹,一路追到宜州来,却不知这里竟也…”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将那张纸递给薛绍龙,询问道:“对了,你在宜州,可见过这样的飞虎纹身?”
薛绍龙接过来,认真的看了一眼,发觉纸上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青色猛虎,肋生双翼,口中生有四颗森白的獠牙, 颈项上还系有一条繁复的宝带。
他“咦”了一声,奇道:“这不是镇墓兽吗?除了盗墓贼,竟还有人不怕晦气,在身上纹这东西吗?”
“……镇墓兽?”
铁手否认的摇了一下头,道:“不是盗墓贼,那几个凶徒犯的是掳掠孩童的大案,一个月之间,有三十几个孩子,被生生挖出了心肝,当做山君的祭品,而那山君的形象, 正是他们身上的飞虎纹身。”
他一路追查下来,发觉山君不知真假,却有一人披着青色虎皮,自称是“山君使者”,能让人登上西天极乐,将一行壮年男子带入宜州,不知所踪。
薛绍龙喝了一口茶,清了下嗓子,发出唯物主义者的声音,道:“山野之中,老虎成精也被称作山君,这么叫其实也没错,不过神鬼精怪之说,都是读书人搞出来骗人的,咱们习武之人, 不信这个。”
他把那张纸放下,道:“不说山君,这图上的青色飞虎就是镇墓兽,且是常人最为避讳的那一种。”
通常而言,镇墓兽有两种类型,第一种的作用是避邪,为了佑护死者亡魂的安宁,而第二种则是为了镇压,镇压墓主,以免其死后化为鬼怪作祟。
而青色飞虎, 正是第二种镇墓兽所用的形象。
铁手收起了飞虎图,道:“我知道镇墓兽,确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什么恶人死后还要镇压?”
比起其余的师兄弟几人,他一向勤志强大,且博涉文史,真说起来读的书比无情还多些,却是第一次听到“镇压”墓主的说法, 这是何等深仇大恨?
“寻常人不知道,不过我们家可就不一样了。”
一说到这个,薛绍龙就不困了,他的确不爱舞文弄墨的,不过野史艳史读的比谁都多,他们家代代出大儒——虽然到这一辈可能就停了, 不过家里数代抄录的古籍藏书, 指不定比皇宫大内还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