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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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袁程三人一路往案发地走去,途中经过梁府东侧,远远看见宽阔的厅堂里挤满了人,贴着四壁坐了一圈的估计是梁家的亲朋好友,在厅堂中央大呼大叫的想来是梁氏宗亲。

正中间是梁州牧和一位痛哭流涕的老媪,那老媪哭闹不休的扯着梁州牧的袖子,呼号隐约可闻,凄厉嘶哑。

“……大家都在责备母亲不该这么兴师动众,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明明可以私底下论清楚,如今梁家的脸都被丢尽了。州牧大人说要徐徐图之,阿母定要血债血偿。”一位青年走到他们身旁,神情高傲。

少商看去,这青年面貌颇似梁尚,不过身形更高壮些,长了不少横肉的样子。

“二舅父。”袁慎躬身行礼,又向凌程二人介绍,这是梁尚的胞弟,梁遐。

梁遐得知眼前之人是皇帝的养子兼心腹凌不疑,一时前倨后恭,满嘴客套恭维,满脸结交之意。他对袁慎道:“我听他们吵烦了,与你一道陪凌大人去看看吧。凌大人请随我来,这边请,来来来,我来引路……”

凌不疑礼貌性的弯了弯嘴角:“客随主便。”

梁尚殒命之地是他自己的书庐,一座临湖而建的砖木小屋,底座为长方形,长边通南北,一面靠湖,一面开有门窗。门前种了几株高大的竹子,也不知竹龄几何,竟然入冬不枯,依旧深绿浓翠,挺拔笔直。隔着这几棵竹子,对面就是梁氏家塾,一栋宽阔舒朗的两层木楼。

经过家塾的正中学堂时,众人看见纪老头正高坐在夫子的位置上,板着阎王面孔,细细询问当日在场的学生。袁慎伸手招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梁侗,让他述说当日的情形。

梁侗性情活泼,口齿伶俐,见到凌不疑时激动的不行,差点要追着问西北战事南下剿匪,但顾忌着袁慎又不敢啰嗦,待见到少商纤弱貌美,脸颊又有几分粉扑扑的。

“你为何这么怕袁公子啊?”少商盯着少年粉红的耳朵,打趣道。

梁侗嗫嚅:“袁公子常来家塾给我等讲解六经。”

少商点点头,原来是专聘的客席老师啊,难怪了。

“好了!”袁慎面色不善,“将昨日情形细细说来。”

梁侗连忙遵命,缓缓说来——

梁州牧十分注重族中子弟的栽培,所以特意设立了这间家塾,让梁氏孩儿及亲属人家的子弟来读书,还请来有才学的儒生教课,笔墨膳食一律免费。

“那梁尚公子不来读书么?”少商其实没有意思带上梁遐,但梁遐依旧在旁轻哼一声。

梁侗尴尬道:“尚叔父喜爱金石镂刻之术,而遐堂叔……弓马娴熟。”

得,一个艺术家,一个武夫,还是没怎么听说名声的武夫。难怪梁州牧忧心如焚,适才席间看凌不疑和袁慎的目光又爱又羡——别人家园子里的大白菜怎么都长的硕大肥壮,明明这两棵都是缺爹少娘没怎么施肥锄草的,我都累die了家中子弟还是没几个成器的,这是为什么呀!好想掘一颗栽到自家后院去啊!

梁侗继续道:“我等辰时三刻陆续到了家塾,那时书庐就门窗紧闭,并不知里面有没有人。尚叔父平时不爱交际,尤其雕刻时更不许人走近,我们不敢去打扰。直至中午巳时末,叔母来书庐送午膳,我们才知道尚叔父一大清早就进了书庐。后来我们去后间用午膳,谁知没多久,书庐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巨大响动,仿佛是什么倒在地上,于是我们都跑了出来,正看见叔母低着头从书庐里奔出,沿着门前的小径跑走了。”

“用过午饭后,我等继续读书,大约是申时二三刻,叔母又来了,她身后还有两名家丁用竹竿扛了一口漆木大箱子。路过家塾时,叔母还与我们夫子聊了两句,说是之前为叔父收罗的篆刻古籍送来了,现在给叔父送去……没过多久,我们听见书庐里叔母发出凄厉的惊呼。我们纷纷赶过去,只见叔父已背靠墙面,满身淌血,肚腹之间插着一把匕首!一旁高几上的梅瓶都被打翻了,水洒了叔父一头一脸。”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书庐。自从事发后,纪老头就派了人看管此处,等闲不许进出。踏进里间,一股阴寒难闻的气味扑来,很有几分阴间地府的味道。

书庐十分开阔,一个角落被隔成净房,另一头隔出一间可供休憩的卧房,里面还放有铺盖被褥,其余便是一些简单的家什,地上还一口空的大木箱子。比较醒目的是两座高至屋顶的书架——说是书架,其实上面放的多是金木原石,雕刻好的成品,或半成品。其中一座书架已倒在地上,上面的东西都摔砸的乱七八糟。

巨大的南窗侧旁摆放了一张巨大案几,足有两张条桌拼起来那么大,上头横七竖八的堆着大大小小好几把刻刀,另数把雕锥,锉刀,磨石,墨斗,细笔,还有许多金石竹木之物——想来这就是梁尚的工作台了。

“就是那儿!”梁侗指着靠西的那面墙,地板和与裹绒的墙面还残留着成片的黑红色血渍,“我们冲进来时,尚叔父就垂头靠在墙边,双膝屈起,身上直直的插着一柄短刀…呃,也可能是匕首,叔母瘫坐在地上,惊颤不能言语。”

“……就这么简单。”少商听完后,一时摸不清头脑,“是不是曲夫人送古籍时与梁公子发生了争执,然后失手错杀了?”

梁侗苦笑道:“并非如此。昨日事情刚闹起来时,老夫人差点要生吃了叔母……”

梁遐冷哼一声:“母子连心,目睹兄长惨死,家母神魂欲灭,想要报仇雪恨也是人之常情。”

梁侗连忙告罪自己言辞不妥,继续道:“可是夫子摸到尚叔父的尸首已经冰冷,便劝说老夫人,若真是适才叔母杀了叔父,怎么可能尸身就冷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少商惊呼,“幸亏你家夫子有见识又机敏。”

“可要命的也在这里!”梁侗哭丧着脸道,“从我们进家塾读书开始,叔父的书庐统共开过两次,都是叔母进去啊!”

少商张大了嘴,良久才道:“你们是不是看错了啊?也许你们用心读书,没注意书庐这边呢?”她专心读书时就连头都不爱抬一下。

梁侗丧着脸道:“今日原先的夫子生病没来,我们原本是不用上课的。可是州牧大人遣了他的幕僚来坐席。幕僚夫子不爱说话,从头至尾只让我们自己读书写字。”

——原来是自习课!梁州牧真是教育事业的铁粉。

“再说了,就算我一人看漏了眼,难道二十几位同窗都看漏了么?尤其幕僚夫子坐的位置还是正对书庐门窗的,他也说,除了叔母没见过旁人进书庐。”

少商无语了,不用这么铁证如山吧!

梁遐冷哼一声:“事情到了这份上,蠢货也能猜得出来。定是姒妇中午给兄长送饭时就杀了他,随后她故作无事,待下午再来一回,假作发觉尸首——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谁知昨天一整日都无人进书庐,是以她无人可以栽赃!这真是罪证确凿!”

“……那妾适才所说的也没错啊。”少商很坚强的继续现实自己的智慧,“只不过不是‘曲夫人送古籍时与梁公子发生了争执然后失手错杀郎婿’,而是‘曲夫人送午膳时与梁公子发生了争执然后失手错杀郎婿’嘛!”看来命案是跑不了,不知能不能算作激情误杀,博些同情分。

梁遐脸色铁青,袁慎沉默不语,凌不疑定定的看着梁尚工作台旁的一张小小食案,上面有吃了一半的饭菜。

“若只是误杀,恐怕纪侯也不会到如今还在查问。”他将修长的身体缓缓弯下,拨了拨食案上的杯盏,“有杯无壶,有菜无酒……请问梁侗小友,这酒壶呢?”

梁侗一脸钦佩:“凌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不错,这桌上原有一把酒壶的,之前谁也没注意,可纪大人后来居然发觉酒里有迷药!然后,他就将这里封了起来,还拿走了酒壶……”

梁遐狰狞着一张脸,怒道:“诸位都听见了?那贱人连迷药都用上了,这明明是蓄谋已久!曲氏谋杀亲夫,罪不可恕,合该千刀万剐!”

梁侗被吓的后退两步,忍不住轻轻抽泣:“叔母为人很好的,待我等远房子弟从无半分轻视,时时赠衣施药,嘘寒问暖。自从她嫁过来,梁家贫寒旁支人家的日子都好过许多。那年我母亲生了重病,还是叔母请了好医工才救回一条性命!她学问又好,我们老夫子常说若叔母是男子,定能扬名天下。可是,可是…怎么会…”

少商笑不出来了。

她看看凌不疑,凌不疑微不可查的朝她点点头——她终于知道了梁州牧为何这么为难。如果只是争执误杀,还能硬扯几分缘由;可添了这么一把迷药,那就是蓄意杀人了!

少商不死心,又去问梁侗:“曲夫人送午膳离去时,脸上神情怎样?是不是悲痛欲绝?”

梁侗迟疑道:“呃,我并未看到叔母的面庞。”

“……此话怎讲。”

“彼时叔母披了一件绒氅,兜帽垂下,遮住了面庞。”

少商脑门一跳:“那她身边的奴婢呢?是否看见里面情形。”

“尚叔父沉迷金石时最恨有人打扰,中午叔母是独自一人拎着食笼进去的,下午叔母倒没披大氅,而且扛书箱的家丁也进书庐了,可门口有这么大一张屏风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