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

此时崔祐正忙着收尾战事安抚地方,凌不疑等不及随同大军班师回朝,便提前两日带着万程两家人回返都城了。途中,少商钻进马车虚心请教她那位神棍胞兄。

“为何每每提到楼家,凌大人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其实我至今未替楼家说过一句话,楼垚婚后我更是只见过他一回啊!”

“这有何奇怪的。”程少宫毫无兴致的抬抬眼皮。

“因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凌不疑他自己更加知道,倘若没有陛下没有何家没有其他种种牵绊,将他与楼垚一道放在食案上,你会挑哪个来下嘴。”

少商默然,片刻后又挣扎道:“这话也不尽然,其实我现在很喜欢凌大人的。”

程少宫打了个哈欠:“这话你应该去对他说,兴许他就顺下这口气了。”

回到都城,其余人各回各家——包括原本要申冤但此时重点已不在自己身上的万松柏,凌不疑与少商分别去见了帝后。皇帝此时正召了数位儒生询问校集文稿之事,看养子神色凝重,便打算屏退殿内所有人,谁知凌不疑却叫住了袁慎。

“恐怕这事还要袁侍中鼎力相助。”凌不疑道。

袁慎神色一凛,躬身称喏。

此时皇帝早将黄闻拘禁起来,然而无论怎么审问,黄闻都只说是自己十分信任的一位师弟告诉他万松柏的‘罪行’,而此时那位师弟已不知所踪了。然而在皇帝心中,这件事还仅止于‘封疆大吏屡屡受刺,其下必有隐情’的层级,直至听完了养子的细节陈述与步步推演,才知道铜牛县一案后面竟是难以想象的波谲云诡,阵阵杀机。

“凌大人所言甚是,推演之处也丝丝合扣,然而……”袁慎忽然插嘴,“依旧没有铁证可以直接证明楼犇所为。倘若只有眼前这些旁证,说楼犇只是私下结识颜忠,却与颜忠马荣暗中串通之事毫无相关,也未尝不可。”——楼犇行事利落,的确没留下什么直接的把柄。

凌不疑回禀:“袁侍中说的不错,臣不敢擅专,唯恐冤屈了楼子唯,事到如今亦不曾对旁人吐露过一星半点。如今臣只问陛下一句,是否要继续查下去。”

袁慎默然,他心知凌不疑这话暗含之意是‘只要查下去他就一定能找到证据,倘若皇帝想和稀泥,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皇帝脸色铁青,身姿犹如泼在雪白绢帛上的墨迹凝固了一般。他想起了颜忠那狷介固执却热切的面庞,想起了楼太仆数十年来老实忠厚的模样,更想到了皇后与太子——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可却注定会受到些牵连。

过了良久,皇帝沉声道:“天理昭彰,公义自存。查下去,查它个水落石出!”

凌不疑躬身领命,然后定定的看向袁慎。袁慎心知躲无可躲,便也凝重相对。

……

从尚书台出来,凌不疑径直去了长秋宫,却发现少商人不在。皇后先是对着养子一番关切,然后才笑道:“少商那孩儿什么也没说,就是向我告了两日假。也是,她出门好一阵了,家里人也该担忧了,就叫她在家里歇息几日吧,你别跟狱卒似的整日凶巴巴的。”

“她真的什么都没同娘娘说?”凌不疑不敢置信,他知道女孩有多敬慕信任皇后的。

皇后想了想,道:“她只说,就算有事,我与太子也不用忧心,有你在,总能将一切都料理的妥妥帖帖的。”

凌不疑脸上不显,心中却着实熨帖。他原本还以为女孩提前将事情向皇后太子抖露干净,心中担忧泄密会导致事情生变,没想她平素行事任性专断,遇到大事却这样知轻重。

此后两日,凌不疑与袁慎一道忙进忙出以敲定楼犇的罪行,两人本就看不顺眼对方,此番更是互不看脸,互不交流,只说该说的,只听该听的。

两日后,崔祐大军终于班师回朝。由于此次平叛之战规模不大,赢的也算顺利,外加皇帝此时心情复杂,是以并未举行盛大的凯旋仪式,众臣也不在意这些虚的,只等着几日后的论功行赏,各家子弟要在崔奶爸的分配下排排坐分果果啦。

——也在此时,凌不疑与袁慎终于找到了足以给楼犇定罪的铁证。

凌不疑拜别了气的浑身发抖的皇帝,手持谕旨径直杀向楼家而去,在旁一起回禀的袁慎也顺手被点了副使,一同前往。

来到楼府,只见府邸内外张灯结彩,宾客笑饮,欢声笑语直传到巷口,他二人这才知道楼家今日宴客。袁慎一怔,迟疑道:“要不你我半日后再来……”

凌不疑嘴角带着讥讽:“难道半日后来拿人,你我就得罪楼家轻些了么?要么彻底置身事外,要么就将事情做到底。”

袁慎面色一沉,不再言语。

楼太仆听闻皇帝派人前来,赶紧率领子弟前来迎接,见凌袁二人的阵势立刻发觉恐怕不是皇帝来嘉奖。还是楼犇定力好,眼见大难临头,居然神色如常,还微笑着请凌袁二人往内堂叙话,好歹在众宾客面前给楼家留些脸面。

往内堂走去的途中,楼犇之妻王延姬及几个女眷急急忙忙赶来,凌不疑一眼瞥见王延姬身后一人,皱眉道:“这两三日你都到哪里去了?我没空来找你,你倒跑这里来了。”

少商无奈道:“今日楼府设宴,二少夫人请了我家阿母,哦,她这会儿更衣去了。”她又看未婚夫全身朱红朝服的架势,叹道,“这么说来,你们还是拿到证据了么?”

王延姬花容失色:“…什么,什么证据…少商,你,我们两家可是……”

凌不疑不愿在外面夹缠,直截道:“你们也来罢。”

来到内堂,凌不疑当着众人的面,直截了当道:“想来子唯已知道我与袁侍中所为何来,你不如与家人交代一下,这就随我去廷尉府罢。”

“廷,廷尉府?!”楼二夫人惊的身子都颤了,“这是怎么说的?!子唯不是刚刚立下大功么!这,这怎么说的……”哪怕她从不理外事,也知道廷尉府不是饮酒吃饭的地方。

少商触及王延姬激烈慌张的目光,苦笑道:“说实话,其中隐情我也不甚清楚。”然后朝袁慎奇道,“善见公子怎么也来了?”

袁慎无力的长叹一声,继续闭嘴。

凌不疑冷冷道:“楼犇串通彭逆大将马荣,诱骗铜牛县令颜忠将家人与精铜托付,然后尽数屠戮之,再指使马荣赚开铜牛县城,最后假作说服马荣开城投降——二人里应外合,作下这一石三鸟之计!”

楼太仆大惊失色:“这是从何说起啊!这这怎么会……”

楼大夫人绷着一张脸,盯向楼犇的目光既凶狠又鄙夷;楼二夫人已经扑倒在儿媳王延姬身上,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我还是那句老话,”楼犇不慌不忙道,“你要定我的罪,总不能光凭推测臆断吧,拿出证据来!”

凌不疑道:“我今日会登楼府大门,就是要偿你所愿。”

楼犇抽搐着面皮:“在下洗耳恭听。”

“你手脚利落,当初涉事的一干人等几乎全部灭了口,甚至连马荣也……”

“哦,现在连马荣都是我杀的了么?”

“你本不想杀马荣,不过眼看杀不了万松柏,那就只能杀马荣了。”

楼犇冷冷一笑,不予置评。

凌不疑道:“我以为,若连区区一介小吏的妇人都知道留下些蛛丝马迹以备不测,难道马荣就会丝毫没有防备。说到底,你们也只不过是利益相交,谈何倾心信任,何况目睹对你真正信至肺腑的颜忠阖家惨死,我不信马荣会毫无触动!于是我便去查马荣的行踪——发现他自赚开铜牛县城后就再未回过家。先是镇守县城,然后被‘说服’投诚,其后便在崔侯帐下效力,倘若他要隐藏些什么,那该藏在何处呢?”

少商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铜牛县?!”

凌不疑看了女孩一眼:“不错,就是铜牛县。在那里,马荣不但驻守了近一个月,还镇日走街串巷,美其名曰‘视察百姓疾苦’。”

袁慎听的入了神,忍不住问:“最终你究竟是在哪里找到‘那些东西’的。”

凌不疑道:“马荣差不多走遍了整座县城,若真一处处去翻找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够。不过马荣不过一介武夫,没那么细的心思……”他笑了笑,看向楼犇,“铜牛县其北有一座牛头坊,坊间有一座酒肆,名唤‘牡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