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怎样!”少商双手叉腰,“有本事你还手啊!”她指指自己的脸,“朝这儿打,别客气!打呀,你倒是打呀……”只要这二货皇子敢动手,她立刻顶着伤痕去找皇老伯,告不死丫的算她怂!

也不知二皇子是想到了这一茬还是君子气度残存,总之他气的脸色转了好几遍,最终没有动手。他站起身来,含怒道:“你来东宫做什么?!”

“你来东宫又做什么!”少商怼回去,“又是趁二皇妃睡觉时偷偷溜出来的吧!”

“什么溜出来!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谁能管束我?!”二皇子脸色发青,被形容的如此猥琐,任谁都不会高兴,“我与太子同胞手足,特来宽慰一二!”

“算了吧二殿下,谁不知道你打的主意啊。”难得周遭无人,少商气势十足,“从长秋宫到东宫,顺着宫巷殿下能找出一个以为您对太子手足情深的奴婢来,我给你磕三个响头外加一对驰名天下的春芳坊烧肘子!”

二皇子气的浑身发抖:“你你你,你别仗着凌不疑有权有势就逾矩犯上,我我要……”

“二殿下以为陛下轻轻放过飞书一案是对太子心有不满么!”少商决定打破这二货的幻想,也算为国为民做贡献了,“非也,陛下只是看在已逝的韩大人面上,不欲重责他的弟子而已!适才陛下还对娘娘说了,他还是十分爱重太子的!”

她没说上巳节的事。告诉太子让他提早高兴是一回事,告诉旁人就属于泄秘了。

二皇子被气的头晕目眩,犹自嘴硬:“我才不信你,我要回家去问阿衡。”阿衡是二皇妃的名字。

目送二皇子失魂落魄的离开东宫,扭头看看太子依旧醉的不省人事,少商没了说话的兴致,在鼻子前挥挥酒气,然后让宫婢们进来服侍太子洗漱歇息。

从东宫出来,少商颇觉得神清气爽——太子(暂时)高枕无忧了,帝后(重新)相亲相爱了,(应该)没有别的大事了吧,就等凌不疑回来就好啦!

东宫酒气熏天,长秋宫正在冒粉红泡泡,少商一时想不到去哪里,便漫无目的的晃悠起来,走着走着来到一座八角亭,只见亭中有一人,玉冠锦袍,清隽俊雅,长身玉立,不是袁慎又是谁?

少商一愣。

袁慎也看见她了,笑着招呼她进亭。

少商走过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袁慎指着亭中石墩上摆放的竹简卷册:“奉陛下之命,等几位博士整理好就给东宫送去。我最年少,便领了这个跑腿差事。”

少商疑惑:“那你该去东宫啊,站在这里作甚?”

袁慎迟疑一刻,少商立刻接上:“哦,我知道了,你适才看见二皇子带着酒瓮进了东宫。你不想与他碰面,更不想被邀请一道饮酒,于是躲避在这里!”

袁慎苦笑:“当装傻时得装傻,你就不能装的笨些么。”

少商耸耸肩:“谁叫我生的太聪明了,没办法。不过……”她朝袁慎凑近些,“你说究竟是谁在暗害太子殿下啊,这一出又一出的。”

袁慎眼中闪过一丝光,依旧迟疑了下,但望着女孩满含期待的大眼,他忽然想起她曾冲自己大喊‘凌不疑救我帮我好些次了,可你究竟对我有过什么好处啊’——他定了定神,循序渐进的解释起来。

“你总是追问谁在针对太子,而凌子晟为了宽慰你,许多话都没对你说。”

“其实,针对太子的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家族,而是许多股力量于不声不响中达成的默契。比如太子妃的堂兄孙胜,其实诱他荒淫犯罪的是一家人,查他底细拿他把柄的是另一家人,而在太子身边安插人手,探知太子约曲夫人相会在紫桂别院的,又是第三家人了。”

“这些人并无十分明确的计策,只是如同啮鼠般,不断的,细碎的,挖空东宫的围墙。你一锹,我一耒,只消一个契机,立刻就能致太子殿下于危困境地。”

少商听傻了,一来,她没想到袁慎今天会一五一十的向她解释,二来,她被蕴含在这些话背后的意思吓呆了。她想起太子迄今以来受到的攻击,仿佛都是一有机会,立刻四面楚歌。

她急急忙忙道:“我我我知道,当初乾安老王爷害死了景阩诸臣中的许多人,所以他们愤愤不平……”

“不止!”袁慎淡淡的打断她,“这些与乾安一系有仇的反倒不足为惧,真正的隐患是那些沾了乾安一系人命的重臣们。”

少商啊了一声。

袁慎道:“你以为只有乾安老王爷的手上沾了血么?乾安一系风流云散,势力消散的干干净净,老王爷那么多得力的儿孙郎婿义子都到哪里去了。似锦繁花,是用血肉浇灌出来的,陛下手段高明,诸位股肱重臣们也是不遑多让。前因如此,就算太子从没为乾安王府说过半句话,可他们能放心么?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啊。”

少商渐渐明白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袖。

袁慎盯着她的眼睛:“别人不说,当年亲手斩杀老王爷麾下第一猛将,也是他长女的郎婿,就是虞侯的堂弟——虽则,他也是奉命行事。你觉得,虞氏一族对太子会怎么想?”

少商眼前出现了一条大河。起初只是河中央的一个小小水旋儿,可在流淌的过程中,每个转角都有力量推了那水旋儿一把,最终形成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

“所以,他们才扯什么宣帝太子的典故,说白了就是要陛下易储嘛!”她愤然道。

袁慎微笑:“凌子晟不也回击迅捷么,哼哼,‘自诩忠臣,实为江充’,真是好口才。十余年前,陛下将凌子晟安置在长秋宫,也不知有没有想到今天。”

“凌大人……也是依照陛下的意思行事的。”少商轻声道。

袁慎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没错,所以你不用过于为太子担忧,只要陛下心中还属意于他,太子就安如磐石。景帝顺顺当当的易了储,那是因为他想易储,文臣武将谁也挡不住;武帝杀的血流成河,那是因为他不想易储,却遭了小人设计,于是就将所有能在太子身故后得益的重臣世族外戚族诛了个遍;宣帝不论说了多少太子的不是,最终还是没有易储,这就是宣帝的心意——说到底,还是陛下最要紧。”

“有了武皇帝的例子在前,那些暗中想易储的人也不敢效仿江充所为,顶多宣扬些太子的男女之事,或张贴典故飞书什么的。”

“所以你放心,只要陛下的心意不变,谁也易不了储。”

少商喜忧参半的坐到另一边的石墩上。过了片刻,她忽歪头道:“我怎么觉得你今日与往常不大一样啊。”

袁慎自嘲一笑:“你总算看出来了。嗯,是不一样——我定亲了。”

少商大吃一惊,继而笑道:“你挑剔了半天,终于定下亲事啦?是哪家女公子啊。”

袁慎淡淡道:“是河南蔡氏之女,大司空蔡允就这家之人。”

“哇,门当户对啊,恭喜恭喜。”少商拱着白生生的小拳头,笑的眉眼弯弯。

袁慎不悦道:“你不用笑的如此欢欣,就如甩脱了什么累赘似的,我以往也不曾如何纠缠过你吧!”

少商挽起袖子,闲闲道:“别装了,你才不是激愤行事之人,你做什么都是三思而后行的。你会定亲,定是仔仔细细比对过蔡家长短,笃定这桩婚事对你最好,你最后才点头的吧!”

袁慎瞪了她半天,最后自己先笑了出来。

“别将我说这么市侩。”他坐到少商对面的石墩上,“我结这门亲事,也是诚心诚意的。可惜啊,唉……”

“可惜什么啊,蔡家要的彩礼太多啦?哪怕看在我三叔母从前未婚夫的面子上,我怎么也得借钱给你成亲啊!”

“去你的,一张嘴尽没好话——其实我原先想聘娶的是蔡允之女,就是我如今未婚妻的堂姊,那才是真正宜家宜室的好女子。相貌虽不出众,可是睿智能干,贤淑明理。可惜啊,她早早指腹为婚给了一个病秧子,哼,我看迟早要守寡!”

“呸呸呸,你还说我一张嘴没好话,你才是唾沫能毒死大象呢!不过……”

“不过什么?”袁慎追问。

少商忽然变了语气:“你成婚怎么跟做买卖似的,你难道就不想找个真正喜欢的人么?说不定,你以后会遇见这么一个人呢。”

袁慎眼望远方,轻轻道:“其实用情太深不是一件好事。……家母起先嫁的不是家父,后来她前夫死了,若非外大父苦苦哀求,家母早就跟着去了。”

少商一惊,怎么跟她说这么私密的事啊。

“家母人虽活着,可我知道她的心已经死了,留下的只是一副皮囊。”袁慎自言自语般的说下去。

少商想起了外界的传闻——袁氏主母是个怪人,不出门,不交际,若非怕失礼连御赐的筵席都不想去,十几年来对家事和儿子不闻不问,一门心思潜心修道——怕不是在修道,而是在祭奠她死去的挚爱。

少商忽然理解袁慎了,还有些奇妙的同病相怜——生母自闭,生父一直在外牧守,自己长成一幅精明警惕的性子。她叹道:“如此说来,你我自小都是有双亲,却如同没有。”

袁慎悠悠一笑:“我早说过,你很像的。你若不是遇到了凌不疑,也会像我一样细细琢磨,然后找一个于自己最有益处的郎婿。”

“是呀。”少商叹息,“可是,我还是遇上了他。”

袁慎默然,良久后怅然道:“是呀。”

作者有话要说:飞书原本指的是用箭射过去的书信,后来引申为所有不明来历的书信,如同鸿雁传书的隐申含义一样。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