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华兰,墨兰,如兰,明兰……

盛老要是没了,盛纮就得丁忧,华兰就得守孝,那袁绍已经二十了,如何等得了,盛纮夫妇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同心同德,齐心协力,日夜轮流去照看盛老,每一副方都要细细推敲,每一碗药都要亲尝,险些累的自己病倒。不过这副孝贤妇的模样倒是引得全登州官宦士绅竞相夸赞,也算歪打正着了。

几天后,盛老终于退了烧,缓过气来,算是捡回一条命,盛纮夫妇不敢放松,紧着把库房里的各种滋补药送到寿安堂里去。对明兰来说,再名贵的滋补药也是中药,那味道高明不到哪里去,心里不免暗暗同情盛老,还没同情两天,寿安堂突然传来一个消息,说是盛老年老孤寂,想要在身边养个女孩儿,聊解冷清。

消息一传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先说欢喜的。

「娘为何叫我去?都说老脾气乖戾,性又冷漠,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那屋里简陋的很,没什么好东西,况老一向不待见你,我才不去自讨没趣。」墨兰窝在炕上的被笼中,身上披着??一件栗色点金的灰鼠皮毛袄,怀里抱着个横置的金葫芦掐丝珐琅手炉,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清丽儒雅。

林姨娘瞧着女儿,又是骄傲又是担忧:「好孩,我如何舍得你去受苦,可咱们不得不会将来做筹谋,你可瞧见了你华兰大姐姐备嫁的情形,真是一家女家求,何等风光!等过个几年你及笄了,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什么光景?」墨兰欠了欠身,调还是那么斯,「娘莫再说什么嫡出庶出的了,父亲早说了,将来绝不委屈我,他会这样待大姐姐,也会这样待我的,我自有风光的日,况且娘你手里又有产业,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的儿,你知道什么?你华兰姐姐今日如此风光,一是你父亲做官畅达,官声素来不错,来往交际也顺遂,二是咱家多少有些家底,不比那些没家底的清贫小吏,是那华丫头是个嫡出的,她有个世代簪缨的舅家,这最后一处你如何比的,况且你与那如丫头只差了几个月,将来怕是要一同论嫁,那时能有好的人家留给你?」林姨娘拿过女儿手里的暖炉,打开来用手边的铜簪拨了拨里面的炭火,盖上后又递了回去。

纵是墨兰素来早慧,闻言也不禁脸红:「娘浑说什么的呢?女儿才几岁你就说这个?」

林姨娘笼住女儿的一双小手,秀致的眉目透出一抹厉色,沉声道:「当年的事我从不后悔,给人做小,得罪了老,不容于,这些我一概不怕,你哥哥到底是个小爷们,不论嫡出庶出总能分到一份家产,将来自有立身之地,我唯独担心你。」

墨兰低声问:「娘别往心里去,父亲这样疼我,几个女孩儿除了大姐姐就是我了,将来总不会亏待我的……」

「可也厚待不到哪里去!」林姨娘一句话打断了女儿,往后靠在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堆里,阖目慢悠悠的说,「你如今七岁了,也该晓事了。我七岁上时,你外祖父就败了家世,那以后我不曾过过一天像样的日,你外祖母没有算计,全靠典当日,那时她总叹气她没能嫁到体面的人家,当初明明是一起嬉闹玩耍的小姊妹,有的就披金戴银荣华富贵,有的却落魄潦倒,连娘家人也不待见。总算她临过世前做对了一件事,把我送到这盛府来。」

屋内静静的,只有地上的熏笼缓缓的吐着云烟,林姨娘微微出神,想起第一天进入盛府的情景:那时盛纮虽然官职不大,但盛祖爷却挣下了大份的家业给孙,老爷又是探花郎出身,盛府自然气派,那样精致漂亮的花园,那样描金绘银的用具家什,绸缎羽纱四季衣裳,她一辈都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这样富贵的日,这样养尊处优的生活,那时盛纮又斯俊秀,质彬彬,她不由得起了别的念头……

墨兰看着母亲朦胧秀丽的面庞,突然开口:「那娘你又为什么非做这个妾不可呢,好好嫁到外头做正头奶奶不好吗?惹的到处都是闲话,说你,说你……自甘……」

林姨娘忽的睁开眼睛,炯炯的看着她,墨兰立刻低下头,吓的不敢说话,林姨娘盯了一会儿,才转开眼睛,缓缓的说:「你大了,该懂事了。……老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老喜欢絮叨什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所谓贫贱夫妻事哀,老是候府嫡小姐出身,自不知道外面贫家的苦楚。一个廪生一个月,不过六七斗米及一两贯钱而已,我们府里的头面丫头月银都有八钱银了,单你身上这件袄就值五六十两,你手炉里烧的银丝细炭要二两纹银一斤,加上你日常吃的穿的,得几个廪生才供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