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昨夜雨疏风骤——祸起萧墙 (1)

望着长姐灿烂宽容的笑脸,明兰暗叹自己庸人自扰,遂扯开话题:“听说嫂嫂有身孕了,前儿刚送了些她爱吃的鱼鲞过去,不知近来身可好。”

自打王氏回老家服刑,为怕柳氏甫接掌内宅有不便之处,华兰常回娘家帮衬,闻言笑道:“弟妹是个有福气的,这回怀相好的很,好吃好睡,一概行事如常。”

正说着,小桃端上来一盆厨房新炒的蒜香芸豆,华兰皱眉掩鼻,再轻呕一声。

明兰皱眉道:“这不是姐姐素日爱吃的么,怎么也……”适才已换下去一盘奶酥豆沙卷和拔丝蜂蜜苹果,华兰是闻着一样恶心一样,只好叫厨房赶紧新做点心。

再看华兰微见丰腴的身形,明兰目带戏谑,笑道:“姐姐莫不是也有了罢。”

华兰倏然停手,笑骂道:“胡扯什么,我都这个岁数了。”这几年没有动静,兼之年岁渐长,自己早断了念头。

话虽这么说,不过中年生的妇人也不是没有,因怕有闪失,明兰赶紧使侯府那辆驷软金泥缀直顶的大车送华兰回去,过不半日,袁府使人回报:二奶奶果然有孕了。

来报信的翠蝉抚掌笑道:“二奶奶起先还不肯信,连换了两位大夫都说是喜脉才信了。二爷乐的不行,就跟黄莺拴住了鹞腿,这会儿寸步不离的,连口外都不肯去了。”

袁绍瞧上了口外一块地皮,想买来圈作马场,本已向上峰告了假,此刻见爱妻有孕,大夫又说孕妇年岁不小,更当处处小心,袁问绍便打定主意不走了。

“正经事要紧,相公是有大志向的,不必牵挂我。”华兰当然这么说。

袁绍却一脸港剧男猪的风范,开口便是:“银是赚不完的,最要紧的是咱们一家人和乐平顺。你安安稳稳生下孩儿,比赚一座金山都强。”

华兰娇羞红了脸,水汪汪的大眼含情脉脉的瞄过去,袁绍情意绵绵的凝视回来,两个加起来足有七十多岁的中年男女情真意切的吓人,时不时头挨头小声说话,直把前去替明兰送礼的崔妈妈肉麻的不行。

“怪道房家姐姐说,当初瞧不惯大姑娘和大姑爷呢。”崔妈妈深觉错怪了王氏。

明兰伏在炕上捧腹大笑,数日来的怏怏一扫而空。

数日后,屠虎从城外领着四十来个庄勇回来,明兰再忙碌起来,安排外院吃住,又与屠老大商量如何分班看护,如何派至各处门墙院落看守。

里面安顿妥当,外头继续着人打听各消息:京城内的确来了好些形迹可疑之人,五成群,聚落不知所踪,刘正杰愈发恼怒,却无处可查;石小弟也很恼怒,他和小桃都喜欢的一家包摊,那老俩口近来说市面瞧着不平,居然躲去乡下儿女家了。

四房的廷狄夫妇忙于整顿店铺,买卖渐有起色;五房的煊大忙着给长相看媳妇,伏家的反应十分积;夫人依旧很少出门,不知在密谋些什么;顾爷依旧不五时去外头吃酒斗戏;余方氏也依旧天两头去廷炜府邸串门;梁家大爷继续装孙,哦不,孝……

喜喜忧忧,各一不足,法院小书记员的政治觉悟和决策水平,只够让明兰叫家丁们加倍严禁门房,不能从现象分析出本质。

此时天日渐暖,短短半月内,肚皮便如充了气般鼓起来,几个婆都说是产期近了,没等明兰习惯沉重的身形,若眉先发作了。

好在稳婆和乳母都是事先备好的,铺褥,烧水,烫剪,一样样有条不紊,明兰亲自到公孙小院的厅堂里坐镇,无人敢有怠慢。

从晌午到月上树梢,若眉惨叫声一阵阵传来,直至明兰挨着软榻第二次睡醒过来,才有人来报若眉生了,是个其肥壮的大胖小。

明兰擦擦口水,强打精神去慰问产妇,只见乳母抱着个大红缎绣金丝牡丹的襁褓坐在床边,若眉虽面色苍白,却是喜不自胜,不住眼的望着襁褓中的婴儿。

明兰凑过去看,嗯,的确肥壮,尤其那叫产妇们闻风色变的硕大脑门,活脱公孙老头的死德性,她坐在若眉身边,柔声道:“孩很好,生的像先生,你算是终身有靠了。”

因叫喊过,若眉的嗓音有些嘶哑,她拉着明兰的袖,急切的仰望着:“等先生回来,求夫人美言几句,说哥儿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能……能否叫我自己养……”

明兰默了片刻,叹道:“我会说的,但这毕竟是先生的家事,最后还是要看先生和师母的意思。”又道,“当初你要给先生作妾时,我就说过这事的。”

说完,便轻轻抽开手,不管若眉泫然欲泣的神色,扶着小桃转头就走。

此后若眉坐蓐,明兰不再去看望,只叫廖勇家的多多照看,一切吃穿用切不可轻忽。

到了洗,明兰让婆们在公孙小院中摆上两桌,叫素日与若眉交好的丫鬟婆去凑凑热闹,好好劝慰,叫若眉高兴高兴,没的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影响坐月。

就在洗次日,陕甘总督的一封快马急报震惊了朝野——

羯奴左谷蠡王之为救父亲,于青石河平原伏击沈从兴大军。因日前大胜,致使沈军辎重过多,队形拉的长,多数将领自满不防;大军被风驰电掣般的羯奴铁骑截成四段,另一支奇兵直取中军大帐击杀主要将帅,左谷蠡王被救走,沈从兴重伤,全军大乱,将官兵卒死伤无数,目前由段成潜将军暂掌军队。

另有一则,薄天胄老帅近日从马上跌落,现下昏迷不醒,由薄氏亲信伏将军与甘老将军共掌中大军。

反倒是前阵传的沸沸扬扬的张顾大军,因其深入草原,至今没有明确消息,大军到底是败光了,还是死绝了——谁也说不清。

明兰按着指头算了下,照送信的日程看来,沈从兴应是大胜不久即遭伏击,与此同时薄老帅坠马重伤,她亲爱的夫君大人的确切消息继续云里雾里。

消息传来,皇帝震怒,既惊又忧,照盛老爹传来的说法,与当初张顾兵败消息传来时相比,此刻倒像是真真的着急了。皇后和小沈氏双双哭至晕厥,张氏慢了半拍,为照顾群众情绪,于半日后也‘忧心致病’。

薄老夫人表示伤心的不行,为怕一命呜呼,决意到京郊庄上去养病——听到这里,明兰忍不住吐槽:话说你都当了五十多年军嫂了,不是早麻木了么,伤心个毛呀伤心。

那年薄老帅染了厉害风寒,医都说凶险了,薄老夫人很镇定的拍拍丈夫被褥:“你先走一步,不用等我,我找得着你。”

薄老帅大怒,嘶吼着‘没良心的臭婆娘老就是不死’,一顿脾气发过,病倒好了。

——顾廷烨讲这故事时,居然一脸神往。

武官各个请奏援军上前阵,唯恐落于人后;官奏疏如雨,或有参奏几位大将轻忽失责,请皇帝重罚,或请调伤重的薄沈回京,徐徐再议;茶馆酒肆中也满是议论声,或骂沈张顾几位无能,或轻声议论当今用人不明,用兵草率——京城顿时陷入一种奇特的吵杂中。

明兰沉默不语。

接下来几日,身体倦怠的厉害,连逗儿顽都提不起劲儿来,只能坐着看娴姐儿耐心温柔的教小胖说话,蓉姐儿坐在一旁安静看着,眼中又是失落又是渴望。

这日醒来,小桃扶她慢慢坐起,翠微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进来,笑着打湿巾道:“今早我去瞧若眉了,神气好多了,哥儿又胖又结实,两个奶妈还不够吃呢。”

明兰艰难的撑着床沿站起来,披一件弹墨送花夹棉袄缓缓走到窗前,微开一线探手出去,手背上落了些细细的雨丝,夹着倒春寒的微风,沁凉沁凉的。

“今儿外头有些凉,夫人多穿些。”翠微绞干巾。

明兰嘟囔着:“我讨厌下雨天。”眼珠一转,厚着脸皮道,“性再睡会。”说着便挪动臃肿的身,胖企鹅般扭着外八字挨到床边去。

翠微好气又好笑,将湿热的巾覆到她手上:“夫人想多睡会儿也成,好歹先净面洗手,用些粥汤再睡。您不饿,肚里的小哥儿可要吃呢。”

明兰慢慢擦着手,交还巾,正想说‘今日想吃奶香饽饽’,绿枝忽从外头惶急慌忙的奔进来——“夫人,夫人,宫里来人了,说要宣夫人进宫呢!”

只听啪嗒一声,翠微手中的巾掉入盆中,溅出几朵小小的水花,落在猩红色的厚绒地毯上,染出点点暗沉如墨渍般的不详。

还是小桃最镇定,因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事有什么不妥。明兰沉声道:“给我更衣。”

绿枝凑上一步:“夫人,那外头……”

明兰定定神,先问:“宣的是明旨还是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