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终结章(下) (2)

煊大心中得意,能攀上这门亲事着实不易,便大大方方受了恭喜。

“大堂嫂有什么念头,只管说便是。”顾廷烨道。

煊大爽快道:“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那边缺人管事,旁人或怕惹二兄弟你不快,或又要避嫌谋逆案,都推推托托的,若二兄弟你信得过,我就毛……毛……”

顾廷煊赶紧补上:“毛遂自荐。”

煊大嗔笑着瞪了丈夫一眼:“要你多事,二兄弟能听不懂。”

顾廷烨笑了下,沉思片刻,道:“哥哥嫂嫂说的有理,之前是我疏忽了,只顾着满肚气愤,却没顾及一族人的体面。这样罢,明日我抽空过去一趟,大堂嫂请几位族里当事的也过去,我当着大伙儿的面,将这事托付给您。您看如何?”

该报的仇已报了,到底是同一房的,没自己点头,煊大不好擅专。

直到夜里,明兰才知道这么件事,打趣道:“大堂嫂真是聪明人,晓得现下我忙着长膘催肥,便特意早早来寻你。”

顾廷烨怀中抱着小阿圆,背上扒着乱滚的胖团,居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抚摸她的脸蛋,他柔声道:“待你身大好了,外头的糟心事一件都不剩下了。”

语气淡然,隐隐郑重其中。

他有时甚至后悔,若明兰嫁了那姓贺的小,总算日常妻妾间有些不顺,至少不必这般惊心动魄,需要数次与人性命相搏。

明兰听懂了,甜甜的微笑。顾廷烨轻叹一声,伸手揽过她在怀里。

次日一早,披着晨曦的雾霭,顾廷烨独自驱马出府,后头跟着谢昂等护卫,一行人往城西珊瑚胡同过去。行走约大半个时辰,到彼处时顾廷煊夫妇已至,旁的族人却还未到。

经过煊大昨日的稍加整顿,这座宅院总算不复前几日的乱相,仆妇进出待客也算井井有条,然有心人一眼就能瞧出其中寥落衰败之意。

煊大忙的团团转,只好由顾廷煊陪着,他沉默许久,忽开口道:“昨日我拿了你的帖去请大夫,几位医都说,大伯母是真不行了。原本镇日昏昏沉沉的,连汤药也灌不下去,今儿一早忽清醒过来,能说能骂……我瞧着很不对,像是……像是……回光返照。不如,你进去瞧瞧。”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顾廷烨默不作声,片刻后微笑道:“说的是,我这就进去,麻烦兄长引。”

顾廷煊松了口气,赶紧起身领着往里院进去。

一上冷冷清清,大清早上却不见半个洒扫婆,花木坛里杂草丛生,不知多久没打理了;来到小秦氏屋前,一股浓浓的熬药味从里头直冲出来,门窗捂的紧紧的,两个神情懒散的媳妇守在门口不住的打哈欠,见他们来了,忙不迭的行礼。

刚踏进内厅,只听里屋传来一阵尖锐的吵骂声,顾廷煊愣了愣,顾廷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踏前一步,伸手揭开一角门帘。

只见炕上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妇,指着站在跟前的朱氏不住大骂:“……你这黑了心肝的贱妇,肚肠烂穿了……我们母待你不薄,你,你对的起我们么?!”

朱氏惨然一笑,高声道:“你还有脸提相公!多少次我好说歹说,求你别惦记那爵位了,咱们安生过日,未必不好!偏你就是不肯罢休!相公有几分胆量,你难道不知么,非撺掇他去抢,去争,去杀人放火!生生送了性命!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

那老妇艰难的从炕上坐起身,骂的唾沫四溅:“你,你敢忤逆……”

“怎样?”朱氏讥讽道,“你还想休了我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有通天的能耐!”

说着,她忽然泪水滚滚而下,“廷炜死了,还能说他贪心不足,自作孽。可我那两个孩儿……你这瞎了眼的老虔婆,都是你招了那祸星进门……”

老妇几乎气晕厥过去,不待朱氏说完,抄起炕几上一个眼镜匣用力掷过去,同时一连串破口大骂:“……你自己耐不住寂寞,想找新汉就直说,少给我东拉西扯,我是瞎了眼,哪里讨来你这么个克夫克的扫把星,天见不着男人,就跟馋肉的野狗一样……”

种种污言秽语,闻所未闻,听的屋外的顾廷煊张口结舌。

朱氏侧身避开那眼镜匣时,正瞧见站在帘边的顾氏兄弟,羞惭的恨不得死了,又听见小秦氏骂的难听,心底忽生出一股勇气。

她走出门外,对两兄弟昂起头,一字一句道:“我是早想走了,只舍不得孩。现下连他们也没了,我是再不愿和她待着的。大堂嫂劝我好歹说清楚再走,现在话已说清,我娘家马上就会来接我。两位兄长,弟媳……”她哽咽不能自已,“弟媳就此别过。”

说完这句,她低低的福下身,然后掩面飞快跑了出去。

这种情形,顾廷煊不知是劝是拦,呆站在当地,手足无措,里头的小秦氏犹自骂骂咧咧,他更不知是否该进去。

顾廷烨微笑道:“大堂嫂现下正忙,不若兄长过去瞧瞧,也好叫我与夫人说说话。”

顾廷煊求之不得,忙抱拳就走。顾廷烨目送他离去,朝门外两名护卫做了个眼色,两名护卫忙将屋里屋外四仆妇驱离此处院落,然后关门闭户,牢牢守在外头。

稳健的脚步慢慢踏进里屋,小秦氏骂的上气不接下气,正扯着嗓叫人进来倒水,见到来人顿时卡壳了,她睁大眼睛,抖着手指:“你,你……你……”

顾廷烨慢慢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放到炕几上,“你喝口水罢。”

他端详眼前这个衰老污浊的老婆,炕上的被褥污渍点点,应是数日未换了,明明才四十多的人,却似七老八十的临终之人,面色潮红的不正常,像一支快燃尽的蜡烛,最后爆出几抹火星——他心中缓缓点头,的确快死了。

小秦氏浑浊的目中露出刻骨的怨恨:“你,你,你居然敢到我跟前来!那是你亲弟弟呀……你,你居然下得去手……你好狠的心呀!”

顾廷烨微微一笑:“好说,弟在我家放火杀人,谋害嫂侄儿,他的心肠,也不遑多让。”其实顾廷炜并非他所杀,而是乱箭射死。

小秦氏像垂死的野兽,愤恨的望着眼前的男人,那么英挺,健康,可她的儿孙,却已躺在冷冰冰的棺木中,慢慢腐烂。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的生父老东昌侯是个喜好风雅的人,可以一掷千金只为一枚生锈的青铜门环,生母则性温柔,不善理家。小时候的日多么好呀,明珠翡翠,应有尽有,每回出门赴诗会筵席,她的排场穿戴都叫一干姊妹艳羡不已。

可惜,这样的好日只到十四岁。父母的接连亡故不但耽误了她的婚事,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没了一半。等兄嫂接掌侯府时,侯府早是个空壳,偏外头还要撑着门面,只好里头受罪,处处要减省,减省,再减省。总算顾家大姐夫时常接济,谁知,后来大姐也过世了。

也就是那时,大嫂忽跟她提起嫁入宁远侯府的事。那天嫂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妹呀,不是嫂嫂刻薄,叫你去做填房,实在是你年岁大了,好人家不容易找。你大姐夫怎么待你姐姐的,咱们全家都清楚。你嫁过去他能待你差?别提那个卑贱的盐商之女了,迟早被休!再说了,你大姐姐留下的人能叫她舒服了?嫂嫂也是为你好,这桩婚事虽眼前瞧着不美,可好处在后头呢。煜哥儿那身,唉,实不是个长寿数的,只要你生下个哥儿,以后袭爵的还不是你儿!白氏生的那个小兔崽,你收拾不了?”

嫂嫂舌灿莲花,她却心中直冷笑,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舍不出一份体面的嫁妆么?嫁给姐夫做填房,就能省下许多。如若不然,嫁的低了,有损侯府颜面,想要高嫁……大姐固然很受夫婿宠爱,却也坏了秦氏女的名声,外头人总说秦家姑娘惯会恃宠生娇,又不好生养,是以她才没能在十四岁前说定婚事。

继妻会起夺嫡的念头,大多是后来老夫惯的;可她不一样,从嫁入顾府那日起,她就咬牙牢记着,她不能白白委屈做了填房,将来的顾侯必得是她的儿!

她仔细询问大夫,近前观察,没错,顾廷煜的确是个药罐,活不长久,那么拦在她前头的,只有一个了——顾廷烨。

“你来做什么?”她从牙缝里蹦出字眼,“来瞧我笑话么!”

顾廷烨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真觉着弟惨死,我很快活么?”

小秦氏不置一词,气愤愤的转过头去。

“到底是骨肉血亲,自小一道爬树摘果,我在树下张着手臂接他,接不住,就用身垫在下头,就怕他摔伤……难道我愿意眼睁睁的瞧他走上死!”顾廷烨生出一股怒气,夹着阴阴风雷,一掌拍在桌上,震的桌上茶碗同同跳了下。

小秦氏冷笑着转过头来:“怎么?适才被自己儿媳数落不过,你这好二哥,也来替廷炜抱不平,多骂我这老婆几句出出气?好好,你们都是好人,兄友弟恭,夫妻恩爱,只我一个十恶不赦!真有这个意思,早就该把侯府让给你弟弟!”

“你,半点悔意也无?”顾廷烨目如寒电,低声质问。

“我只后悔一事。早知你贱命硬朗死不了,我就该拼着名声受损,惹人疑心,也该早早下手,把你弄死了完事!呸!”小秦氏用力喷出一口浓痰,却只无力的落在炕前地上。

顾廷烨心中自嘲,缓缓转身拉过一把椅,拂袍起袖端坐其上。

小秦氏犹自不足,继续大声骂道:“你这有爹生没娘养的野崽,下滥的盐商,你娘能有什么好教养了,呸,也敢望向攀附贵人!怎么,我现在儿孙俱丧,还怕你不成!”

顾廷烨也不气恼,只等她骂的喘气了,才缓缓开口:“好好的一双孙儿孙女,说没就没了,你精明一生,已知怎么回事了罢。”听适才朱氏的话,应是如此。

小秦氏未料他忽提起这个,过了半响,才咬牙启齿道:“……余方氏这贱人,我好好待她,她居然……”

“此言差矣。人家原本好好做着余府大,有儿有女,夫婿听话,受了你诓骗,落的被休弃的下场。怎能说‘好好待她’呢?便是这阵,殷勤延揽她入府做客,你不也是另有所图么?”顾廷烨嘲讽的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