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避暑记
盛夏时节,皇宫里热得慌,恰好谢澜音又有了身孕,萧元就带上他的皇后与太子移驾到了京城东郊的明园。
明园乃一处皇家园林,历经几代皇帝修缮扩建,占地四千余亩,宫殿器宇轩昂,园中有山有水风景秀丽,春秋冬三季皇帝在皇宫处理政事,到了酷热难耐的夏天,就会搬到明园,连同内阁、朝臣们都来此上朝议事。
萧元一家三口住在了春晖殿,后面是一片浩淼湖泊,白天无需用冰,晚上还要多盖条被子,很是凉快。
“娘,我想去划船!”
五岁的元宵太子领着自己的大伴儿将春晖殿前后绕了个遍,跑回母后的寝殿,还没进屋就开始撒娇,谁想母后的大宫女桑枝挑开帘子,元宵竟然看见威严的父皇与母后一起坐在罗汉床上,不怒自威地望着他。
元宵害怕父皇。
母后说父皇其实特别喜欢他,小时候天天抱着他亲,可元宵一点都记不得了,只知道功课做不好父皇会训斥他,偶尔贪玩闯祸,父皇还会打他的手心。别看元宵还小,但他已经养成了在母后面前一个样在父皇面前另一个样的本事,立即放慢脚步,收起脸上的兴奋,规规矩矩走到父皇母后身前,有板有眼地行礼。
儿子还算懂事,萧元微微颔首。
谢澜音看看前一刻还要哄她喂他吃瓜片的皇帝丈夫,再看看他现在的威严父皇模样,无比同情自己的儿子。她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跟爹爹娘亲撒娇,还有两个姐姐陪她玩,儿子呢,被萧元严加管教,去年就开始去御书房启蒙了。
“元宵喜欢这里吗?”萧元对儿子越凶,谢澜音就要对儿子越好,温柔地将儿子唤到身边,体贴地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元宵点点头,特别孝顺地道:“这里凉快,娘能好好吃饭睡觉了。”
说完轻轻摸了摸娘亲鼓起来的肚皮,那里面有他的弟弟妹妹呢。
“等娘歇歇,明天再陪你坐船。”谢澜音亲亲儿子,笑着道。
元宵紧张地看向父皇,怕父皇不答应。
萧元后背被妻子拧了一下,只好道:“读完书才能去。”
他当然喜欢自己的儿子,但这是太子,是将来要继承他皇位的人,萧元必须严加管教。
他四五岁的时候,常常羡慕那两个异母兄弟,羡慕他们可以得到父皇的提点。虽然后来萧元将那爷仨都当成了外人,童年的落寞依然在他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萧元没享受过父爱,所以他要当个好父亲,一个将儿子教成器的好父亲,绝不能溺爱。
父皇肯答应带他去坐船,这对元宵来说便是父皇喜欢他的表现了,男娃高兴地朝母后笑。
谢澜音笑着摸摸儿子脑袋瓜。
“皇上,娘娘,午膳备好了。”
谢澜音另一个大宫女,素锦柔声禀告道。
谢澜音进宫为后,身边的桑枝鹦哥就成了她的大宫女。去年卢俊突然求谢澜音将鹦哥赐给他为妻,谢澜音得知两人竟然是她与萧元在海棠园那次私会时看对了眼,打趣鹦哥一番后,安排鹦哥风风光光地嫁了过去。
鹦哥走了,她就在二等宫女里挑出了素锦。
既然午膳备好了,萧元扶着妻子站了起来,谢澜音牵起儿子的小手,一家三口去用饭。
谢澜音要照顾儿子,饭桌上对萧元的关注就少了。
桑枝站在主子身后,却发现素锦在替皇上布菜时,右手持筷,左手提袖,袖子提得会比替主子布菜时高一截,露出一段白皙圆润细腻的手腕。很小的动作,桑枝无意发现的,担心自己想太多,她瞧瞧观察素锦的神色。
然后又震惊地发现,素锦看皇上的眼神,比看主子温柔,有种含情脉脉的感觉。
桑枝对谢澜音十分忠心,如今主子身边有不安分的宫女,桑枝自然要报给谢澜音知晓。
歇完晌,萧元去正殿批阅奏折,桑枝进去服侍谢澜音梳头,素锦也在旁边帮忙。
趁素锦低头将一根风簪放进首饰盒,桑枝飞快对着镜子朝主子使了个眼色。
谢澜音心中微动,不动声色。
通过发了,谢澜音躺到榻上,一手撑着下巴,慵懒地闭上眼睛,轻声吩咐道:“素锦下去吧,桑枝给我捶捶腿。”
“是。”二女齐声应道,桑枝去拿美人捶,素锦轻步退了出去。
帘幔重重,离得远,里面的人小声说话,外面是听不到的。
“娘娘,桑枝似乎想往上爬了。”桑枝跪在床前,轻轻地给主子捶腿,眼睛看着主子。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还往上爬,只能是爬皇上的床。
谢澜音已经躺在了枕头上,她摸摸自己的脸,小声问桑枝,“桑枝,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儿子都五岁了,她现在是孩子娘,不再是十四五岁鲜鲜嫩嫩的小姑娘,桑枝与她年纪相仿,素锦才十八,又水灵,又丰满。
“娘娘瞧着与刚嫁给皇上时一模一样,不对,更好看了。”桑枝望着主子白皙娇嫩的脸庞,真心实意地道。主子今年二十二了,这几年不是白过的,个子更高了,身段更妖娆了,脸也更美了。如果说十四五岁的主子是花骨朵,现在的主子才刚刚绽放呢,最美最艳,无人能及。
桑枝毫不怀疑皇上会变心,她只怕素锦趁虚而入,皇上一时不查着了道,给主子添堵。
她是旁观者清,谢澜音并没有桑枝那样的信心,特别是她在一点点老去。
“就当不知道吧,顺其自然。”或许是怀着孩子容易累,谢澜音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推波助澜刻意试探,也不阻拦,只看萧元如何选择。
自从当上皇后,谢澜音心里一直悬着一块儿石头。与萧元如胶似漆时,那块儿石头会变得很小很小,几乎没有分量,偶尔心烦意乱,譬如现在,石头就大了重了,压得她累,想要彻底击碎它,或是干脆发生点什么,让它掉落下去,狠狠砸中她的心,一次疼个痛快。
萧元并不知道她的担忧,翌日处理完政事,说话算数,陪谢澜音娘俩去泛舟。
没有铺张,只命人准备了一条乌篷船,侍卫统领卢俊在船头撑船,他们一家三口坐在船篷里赏景。湖面上微风习习,带着淡淡的湖水腥气,驱散了暑热。
元宵其实十分兴奋,但碍于父皇在身边,不敢表现出来,只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的荷花。
谢澜音专门陪儿子出来玩的,当然希望儿子玩得尽兴,看出儿子喜欢荷花花,故意请示般同萧元商量,“皇上,臣妾想去看荷花,可以吗?”
她阴腔怪调的,萧元瞪她一眼,高声吩咐卢俊,“去赏荷。”
卢俊立即调转方向。
乌篷船稳稳地驶进了荷花丛中。
白里透粉的荷花近在眼前,元宵情不自禁趴到窗前看。
谢澜音笑道:“娘想要荷花,元宵选朵最好看的给娘好不好?”
元宵刚要说好,想到什么,看向父皇。
谢澜音皱眉,萧元却很满意儿子对自己的恭敬,起身道:“你太小,父皇扶着你。”
他怕儿子落水。
父皇肯陪他玩,元宵高兴坏了,忍着笑,被父皇牵着手去了船尾。谢澜音忌惮着腹中的孩子,没有起来乱走,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的爷俩。
元宵很快发现了一朵又大花瓣又红的荷花,指给父皇看,萧元目测距离,让卢俊在往那边划。离得够近了,他扶着儿子的小腰,鼓励儿子去摘。元宵一手撑着船舷,一手拽住荷花梗,使劲儿往后拽。
拽断了,但还藕断丝连。
元宵怎么弄都弄不下来,仰头看父皇,“父皇,你帮我。”
男娃小脸红扑扑的,凤眼像他,脸庞又有谢澜音的影子,萧元本想鼓励儿子继续努力的,一碰上儿子期待的目光,不忍心拒绝了,不自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身体前倾去够荷花。元宵也怕爹爹掉下去,特别认真地抱住了爹爹的腰。
谢澜音目光柔和下来。
“娘,给你!”摘了荷花,元宵举着比他脑袋还大的花跑了进来,送给娘亲。
“真好看,元宵真厉害。”谢澜音一手接过花,一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元宵雀跃地看向爹爹,却见爹爹又恢复了之前的威严模样,笑容不禁一僵。
谢澜音心头火气蹭蹭上涨,回到寝殿,用膳后元宵去歇晌了,她靠在床上,推开萧元不老实的大手,肃容道:“你能不能给儿子点好脸看看?才五岁的孩子,怯怯诺诺的,凡事都先看看你的脸色。听话是听话了,你就不怕儿子以后没有主见,被除了你之外的人牵着鼻子走?”
夫妻俩就如何养儿子闹过几次分歧,萧元都没当回事,直到谢澜音说出“怯怯诺诺”四个字,萧元才如遭雷击,收起脸上的轻佻,看看谢澜音,回想儿子这两年的表现。
好像,是少了几分勇气。
敬畏父皇不算错,但怯懦就不行了,普通男人怯懦是缺点,未来储君怯懦……
萧元出了一身冷汗。
谢澜音见他想通了,神色柔和下来,靠到萧元怀里,拉着他手放到自己小腹,柔声道:“我知道你对儿子寄予了厚望,只是咱们儿子现在太小,童心未泯,你天天绷着脸,吓得他不敢跟你亲近不敢跟你说心里话,你心里就好受吗?”
萧元想到了儿子向他求助时他心里的欢快。
父子父子,到底该如何相处?
像是知道他的疑惑似的,谢澜音环住男人的脖子,笑着看他:“如果凡是都要讲规矩,那你为何不把我当普通的皇后那样宠爱有度?傻,那是咱们的儿子,怎么相处舒服怎么来,等他长大了,你勤加提点他大道理,不会耽误你们的大事的。”
“澜音,你就是老天爷送我的宝贝。”
萧元捧着妻子的脸,动情地亲吻她眼角眉梢。
她不顾一切来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家,也教他如何享受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