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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榻上之人睁开眼眸时,时辰已至中午。
外头艳阳灿烂,日光透过微微敞开的窗子洒进。
眼下虽是白昼,尽管顶空亮白,可散发出的光线却不若盛夏那般强烈闪耀,而是柔软温润,落叶沙沙,约莫是爽朗秋风吹过所带出的声响。
季澜趴在枕被之中,浑身发懒,分明已睡了整整一夜,却仍是脑子晕胀。他将脸埋于枕头中,用力的蹭了几下,这才缓缓地将身躯呈现大字,瘫于床面,然后……默默地竖起耳朵。
屋内倒是静悄悄的,他浅薄的呼吸声仿佛就是屋内最大的声音。
哦?魔头不在?
季澜半阖着眼,脑袋仍在半睡半醒之间,一抹食物的飘香却忽地传至他鼻尖,季澜嗅了嗅那香味,心底瞬间一喜。
是鸡汤。
不是说昨日扔掉了吗?
果然,又唬人。
季澜受到食物诱惑,微微动了下身,发觉后背伤口虽然仍是疼,却已不如最初火辣。
总归更痛的都忍住了,为了鸡汤,他可以!
他极为缓速地撑起身,由肩颈到腹部瞬间一股凉意,可里衣又不知被收去哪儿,想必衣袍也被扔了,毕竟黑鞭打落之际,那缎面的雪色布料也发出了布帛碎裂声。
季澜正想扯过被子挡凉,却忽地发现隔壁便有一件脱落的黑袍,正大剌剌的散于枕上,与主人同样的酷跩。他便默默的伸长胳膊,往那方向一捞。
总归他衣服也是对方弄裂的,眼下就借个衣服披披,他鸡汤喝完就还。
扯平。
当缎面布料覆上肌肤,顿时带来柔软的滑面触感,季澜随意的将腰间衣带系上,一面叹息,倘若夜焰宫往后退出修道界,也能朝成衣铺子进攻,定是供不应求。如此舒服的面料,穿着穿着便能沉睡了。
半晌后,待他一站起身,衣角便随之沾至地面,毕竟夜宇珹的身量与他有些差距,故衣摆与肩宽都大了好些,套在他身上就是松垮垮的模样,系上腰带后,那宽松的尺寸更是明显。
分明他身量也不矮,可夜宇珹却硬生生又比他高上一颗头。
季澜忍不住心道,太高也是种公害,浪费布料。哼。
淡淡的食物香气再度飘至鼻尖,季澜定眼一看,桌面除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盅汤外,墙边小几还摆了个小水盆,便慢步走到那处,简单梳洗了下,眼下背上的药膏已干涸,皮肉开始结痂,故不至于沾黏衣袍。
清水泼过脸颊,季澜瞬间多了五分清醒。
他将面前的窗子微微推开,外头便是夜焰宫花庭一角,这儿似乎没种什么花,大部分是青绿色的低矮草丛,几颗较高大的树木靠在一起,枝桠上的叶片已逐渐转红。
那一簇簇的枫红,似火似血,却没有鲜血给人的锐利之感,反而是花团锦簇的鲜活,绚丽而灿烂。
从前季澜并未亲眼见过枫树,可听闻的不少,心底也有朦胧的树影。
据说枫叶转红时,只需一阵飒爽秋风吹过,叶梗离开枝头的刹那,便是整片的红彤纷飞轻扬,漫山遍红,层林尽染。
倘若再沾上霜气,整片薄雾般的金黄景色无止尽延伸,便宛如仙境般烂漫。
又或者在秋季的晨曦,晕红叶面沾染露珠,在曙光照射下,锯齿的叶缘散着亮晶晶的光,将枫红点缀的晶莹剔透,画面灵动。
当满庭的红叶争先飘落,仿佛火红羽蝶飞舞,最终轻轻落下,层层叠叠于地面,像铺上了厚毯。且脚底沾染红叶,行进时便会发出清脆沙声,宛若踏在红浪之上,如同眼前景致般。
窗边,季澜凝望地出神,枫林红晕倒映于眼底,沾于他额际的清澈水珠也缓缓滑落,掉落至墨黑衣袍领口,将其染上丝丝水气,可他却未察觉,只专注于眼前仙景。
季澜记得《仙尊嗷嗷叫》中曾仔细叙述过夜焰宫。却没提及这园子的枫林景致,若倘是这种隐藏设定,那他定是欢欢喜喜接受。
毕竟早晨醒来便能欣赏这角落的秋景,心情着实雀跃美好。
静静凝望一阵后,季澜这才满足地将窗角阖上后,移步至木桌。
上头摆放的鸡盅仍是温热,不知是何时端于此处,里头鸡肉嫩的化散,一看便知是连咀嚼都不用,入口即化的程度。
季澜眼眸一亮,一副喜上眉翘之样,唇角仍带着方才舒心赏景时的愉悦,浅浅扬起。
他落坐于椅凳,兴高彩烈舀了碗汤,慎重的吹凉后,却是小心翼翼的拿匙探至嘴边,小小的尝了一口。
果真不苦了!
不愧是池神医,解药万能。
眼下入舌的滋味全是鸡汤香浓,他不得不盖章认证,夜焰宫除了成衣铺子外,确实还有开饭馆的技能。
季澜满心欢喜的连续喝了三碗。
一面盘算着,这鸡盅还有一半多,午膳三碗,晚膳三碗,不知夜宵还有没有。
待他准备放下瓷碗之际,一抹低沉带懒的声嗓蓦地从身侧传来。
“好喝?”
季澜瞬间手指一抖,瓷碗差点儿摔裂。
您又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分明刚刚门扇未开。
难道是新练的穿墙术?
他偏头望去,见夜宇珹一边肩头斜靠在墙上,双手环胸,模样虽懒散,可却无时无刻都散发着狂霸气场,狭长眼眸正望着他。
季澜冷静道:“你从刚刚就在那?”
夜宇珹弯唇道:“不在。”
于是季澜更加冷静,脸色极力呈现镇定,道:“既然在房里,为何不出声?”
这寝殿空间极宽敞,对方又站于较暗的一处墙边,故他方才清醒后并未注意到。
“怕打扰仙尊赏景喝鸡汤。”
季澜:“……”
不许你偷窥!
夜宇珹扬起眉宇:“你喜欢枫树?”
季澜:“还行,从前没看过罢了,并无特别喜爱。”
毕竟仙尊得一身高冷。对任何世俗之物皆看淡。
故枫叶与鸡汤都只是过客。
懂不懂。
夜宇珹只道:“本座发觉,你最近挺爱笑。”
看枫树笑,喝汤也笑。
“你看错了。”季澜非常冷静。
夜宇珹唇边弧度仍在,道:“是吗?那待会本座便让人将枫树挖起,与鸡盅一块打包扔出宫。”
季澜:!
你这!
浪费美食!
与美景!
的!魔头!
季澜往心底强烈的谴责了整整三遍,说道:“这枫树在夜焰宫很久了吗?”
“去年安爻让新一批的宫人种植。”夜宇珹语气随意,他一向不在意宫里种了什么,每回安赐安爻禀报新的园艺栽种,他压根没认真听上一次。
季澜闻言,不禁心诧。
…新一批宫人?
该不会旧一批的已经全被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