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的山洞直通潭水的道路是一道波纹似的斜坡,寒千岭由上到下拾阶而下,袍角时时扫过润莹洁白的地面。这段路的距离不短,但寒千岭一路走来,每一步的速度和距离都始终保持在一种稳定的韵律上,既看不出他为此心急,也不显得他心怀抗拒。
但再长的路也总有走到尽头的一刻,寒千岭终于在那谭幽蓝池水前站定。
他提起自己的袍角,弯下腰去随意掬了一捧水,任由它们从自己指缝里滑下,不紧不慢道:“真是熟悉的地方……久违了,母亲。”
作为对这句话的回应,圣山山心处又落下了一颗巨石。
寒千岭唇角稍弯,眼里却毫无笑意。他探手接住石头,却不再像此前和洛九江一起在外面时那样随手抛到一旁,反而胳膊一振,整颗两人合抱大小的石头就挟裹着破空风声和满满的灵力,重重地朝着寒千岭面前山壁的地方狠狠砸去!
巨石撞上山壁,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一路上撞断了七八根从洞顶倒悬下来的拳头粗细的钟乳石柱,但饶是有钟乳石卸力,当它砸在山壁上时仍把白玉般的山壁砸得四下残屑横飞,生生碰撞出了一处如蛛网裂纹般的圆形缺口。
寒千岭收回手,先是掸了掸袖口上托住石头时沾上的一点微尘,等那石头从山壁上滑下又弹了两弹后,他才悠悠开口:“母亲,我已经长大了。”
大到足够有反击的能力,再不是从前弱小的神魂模样,只能被镇压幽禁而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圣山山心里空空荡荡,寒千岭不高不低的声音激起了一阵回声,然而除此之外,圣山没有任何动静,就连最中心的深潭水都没漾起一丝的波澜和涟漪。
像是一位面对突然翻脸的儿子,发觉旧招数全不管用,于是顿时手足无措的母亲。
“不过您从前砸下来的那些石头,也只能砸飞我神魂上几片不结实的碎屑,就像我的反击在您看来也完全无法伤及根本一样。”
寒千岭将及膝的长靴脱在岸边,仔细地将两只靴子的鞋跟并拢,摆放整齐。他仿佛平常聊天一样,用一种随意口吻和圣山商量道:“既然我们谁也奈何不得谁,那就各自相安无事些吧,母亲。”
“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后我便离开,不会耽搁您太久。”
他说这话时脸色微沉,最后一丝虚假的笑意也都收敛殆尽,在潭水幽暗的蓝色光芒的映照下,神情很是有几分莫测之意。
要是有外人在此,一定会为了寒千岭的态度而感到吃惊吧。
深雪宫的寒宫主,虽然偶尔神色冷淡,但从来都礼数周全。即便他在朱雀界里比起在人类聚集地时已经省略了很多不必要的礼节,但放在诸位妖族眼中,也依然是讲究繁文缛节的古板代表。
……即便是五色阁主当众想要对他提亲求娶,寒千岭也没用过这样冷漠的语调说话。
要是再把时间放得更远,追溯到他身在七岛时的那十几年,眼前一幕就更是会让人不解——寒千岭即使在陈氏的辱骂殴打之下过了那些年,独自一人和陈氏相处时依旧客客气气,彬彬有礼,而陈氏甚至和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这样的寒千岭,竟然会对他的亲身母亲如此冷漠。
……但要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又何尝不是寒千岭对圣山撕去了自己全部的画皮。
他对世上除了洛九江的一切生灵,多半怀着深积多年的仇恨,但唯独对于圣山,可能抱有的情绪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怨大于恨。
或许从内心最深处来说,寒千岭虽然嘴上绝不会承认,但他的确对“母亲”这一位置抱有着渴求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