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枕默然无语,闷闷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季氏在江梦幽面前因晋王的宠爱耀武扬威的时候,他不由得也想起以前面对肖华挑衅时的无力感,他真的能再毫无芥蒂的信任齐鹤唳吗?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又能保持多久呢?
自那日以后,江梦幽不再画眉,举动间也更有太后威严凌厉的风范,晋王的灵柩迁葬入皇陵,在死后追封为帝,祭奠过后江梦幽下旨让工匠把墓室封死,朝臣们心知这是太后无意与先皇合葬,而江梦枕听见的则是姐姐斩钉截铁的话语:“我与他缘分已尽,死生不复相见。”她向来是比江梦枕更加决绝的人。
朝纲重整,流散的朝臣勋贵逐渐回到京城,或是复职、或是抚恤,在战乱期间叛国投敌的人亦遭到清算,镇国公一脉被连根拔起,当年支持议和的人也都受了牵连。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扶保新皇进京的功臣纷纷加官晋爵,按理来说齐鹤唳绝对是首功之臣,可封赏来下,他不过和蒋峰一起封了左右大将军,引得朝野内外一片哗然。
“姐姐,这是为何!”江梦枕听了消息,急匆匆地闯进江梦幽的寝宫,“鸣哥儿...齐将军扶保社稷、力挽狂澜,只擒杀叛国的五皇子、在江陵城外剿灭狄军一条,就当得封侯之位!你对他有偏见,却不能如此不公,这叫天下人怎么看呢?让玄甲军的将士们如何心服!”
江梦幽放下手里的书册,缓缓道:“玄甲军的底子是青州营,青州营的武备是你的嫁妆填起来的,齐鹤唳带兵扶保我们的时候,说的也不是结盟而是归顺,因而玄甲军实则是姓江的,是我们的嫡系,我怎么会亏待他们?玄甲军的封赏,无论赏银还是军职皆比其他军队拔高一级,他们岂会不满?南宫先生授了太傅,那可是三公之一,玄甲军中封了四品以上武职的有三三十人之多,我只压了齐鹤唳一人的官职罢了。”
“姐姐果然是有意的!”江梦枕想起齐鹤唳南征北战留下的一身伤疤,难受得五内如焚,“封赏是他该得的,是他用一身血肉换来的!我初嫁他时,父亲和他说,我家人人都有诰命,难道他就不能给我挣回一份诰命来吗?他自小是庶子,总被大哥压上一头,后来他去选羽林卫、去青州投军,不知吃了多少苦,不过是想让人看得起、去挣一份功业回来!武将的功勋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如今建立奇功、终能如愿,虽然诰命已不能落在我头上,我还是为他欢喜... ...我与鸣哥儿之间的事是私事,与朝堂大事无关,就算他对不起我,他也从没有对不起太后和皇上,这样做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何异?”
江梦枕见江梦幽桌上摆着史书,更急切地说:“有唐一代,大将郭子仪在安史之乱中扶保唐皇,收复长安、洛阳,受封天下兵马副元帅,难道齐将军的作为不可追比先贤吗?”
江梦幽听了弟弟一番慷慨陈词,只淡淡道:“你的意思是,我也该授他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官职,再加封万户侯?”
“有何不可?”
“那你要再嫁他吗?”
江梦枕一愣,讷讷道:“...这又有什么相关?”
江梦幽起身走到弟弟面前,“你若打定主意跟他,我立刻让人降旨,如果你只是为他打抱不平,并无意与他复合,那我怎么可能让他权倾朝野?你记着,天家没有私事,他如今看似对你一往情深,三五年后这元帅夫人的诰命不一定落在谁身上,到时候他必与我们离心了,现在给了他滔天权势,以后我们用什么牵制他?我可以信任我弟弟的丈夫,却不能信一个手握重兵、一呼百应的武将,你明不明白?”
江梦枕一阵哑然,江梦幽确实是懂史的、想的比他更加长远,为君之道在于制衡,如果主弱臣强必然生变,江梦幽授予蒋峰与齐鹤唳同样的官职,意在让他们互相牵制,朝臣在天家眼中不过是棋子,只有江梦枕心疼在意齐鹤唳每一步的不易,但那些并不是身为太后的江梦幽所要考虑的——江梦枕没有一刻比此刻更深切地感觉到,江梦幽已不只是他的姐姐,更是这个王朝的太后。
“我只想为他求个公平,”江梦枕垂下头道:“自小就没有人公平地待他...”
“你是他的什么人,为他求公平?”江梦幽不为所动,“我可从没对他承诺过什么,是他自己甘愿保我们进京,一副随意驱策、虽死无悔的模样,现在又求封侯拜将了?玄甲军是他带出来的,可人心思安,这样丰厚的封赏之下,有几个人会抛弃荣华富贵,因对他的封赏不公而动乱哗变?齐鹤唳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我现在想想以前的事,都觉得可笑至极,你还记得我去齐家为你打盗窃官司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