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谢玟这几日悬起来的心忽然归位,他像是一个上足了发条、一直在运行的钟表,此刻终于发出几近损坏的哀鸣。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将对方伸出来的手放回去,问他:“想喝水吗?”

萧玄谦盯着他摇了摇头。

“是不是饿了,补气血的药膳要等一会儿。”

对方又摇了摇头。

谢玟沉默片刻,道:“那……”

他话语未落,这个躺在床上不知道多久的重伤病患就突兀地起身——谢玟根本没料到对方居然能有起身的力气,他的身上缠满绷带、涂满药膏,那些伤还没有好透,还会在按压之下渗出血来……而这个九殿下,独在深宫时还能谨小慎微、明哲保身,有了老师后却意外地任性。

萧玄谦起身抱住了他,干燥发烫的气息落在耳畔,他的下巴抵在谢玟的肩膀上,嗓音嘶哑:“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谢玟道:“见得到的,我就说……你能醒过来。你是文武全才、天赋异禀,是我选中的人,唯一一个……”

“唯一一个,什么?”萧玄谦好像很在乎这个“唯一”。

谢玟却顿了顿,轻声道:“没什么。”

他见萧玄谦精神还好,记挂着对方身上的伤,便催促着让他躺回去好好休息。或许是死里逃生的缘故,萧玄谦却不如以前听话,反而很是幼稚地抱着他讲述着什么,竟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讲述的内容无非是做了噩梦,梦到谢玟不要他了云云,还说梦到老师对他不满意,又找了别人……总归都是这之类的妄想,但萧玄谦没说的则是——他在最忽冷忽热、痛苦交织的昏迷梦境中,望见了匪夷所思的画面:他见到自己失去理智、被爱/欲彻底侵吞,以至于伤害到老师,最终得到一个分崩离析的下场。

他惊诧、恼怒,既自责又愤恨,根本想不通为何会这样——也就忽然惊醒,一睁开眼,就看到闭目休息的谢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这个人身上有一股非常飘渺、非常难以形容的韵味,即便是这张脸上写满憔悴和疲倦时,也能让萧玄谦心中顷刻安定下来,他想,那是梦,没有发生。

不会发生的。

萧玄谦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拨了一下他的发丝,那些本该乖顺地归拢在身后的长发,趁着主人困倦,散漫地滑落到肩头。他只这么碰了一下,老师却睫羽微动,抬起了眼眸。

萧玄谦觉得,被对方注视到的那一瞬间,他才算是真正地……活了过来。

在那之后,谢玟利用此事,做足准备功夫和证据,在皇帝面前亲手揭开血淋淋的惨剧,兄弟阋墙的尽头,便是父子相残。当今皇帝不免为之感到肝胆俱裂,即便被伤害的那个人是他不宠爱的九皇子,他也为这份阴狠深深警备。地位远不如从前的庄妃在一夕之间被打入冷宫,荣华加身的六皇子一步走错,便被剥夺了所有的恩宠、幽禁在京郊的一处偏僻宅院里。

三日后,庄妃投井而亡。掌管这寒冷宫殿的年长太监递出信来,辗转递到九皇子的府上,谢玟挑亮灯芯,看着大病新愈的学生披衣而来,展开那封效忠的书信……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太监,在深宫沉浮多年,熬尽资历,但他兼有谨慎而大胆两种矛盾的特质、并且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只赌一次。

这个人就是后来的总管大监崔盛。

那时,谢玟也将这张不便示人的书信烧掉了,就如同眼下一样。炸开的细微炭火、零星的火星,还有他指间飘落的灰烬……他想得入神,手腕一下子被童童拉回来,四五岁的小女孩横眉怒目,大声批评道:“心不在焉的时候不要玩火!”

谢玟愣了愣,眨了一下眼睛,道:“抱歉……我这不是老毛病么。”

“你还知道是老毛病。”小女孩拍了拍他的手心,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我看你是真的上了年纪,精力只能用在一个地方,再也没有一心二用的时候了。”

她指的是谢玟十年前刚刚来到这里时,与诸多国手对弈的往昔。谢玟倒是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嗯,还会越来越念旧。”

这父女俩的模式实在让人看不懂,暗卫十一观察了半晌,没有插话,他暗中揣摩着帝师的面貌,觉得对方还是言重了,谢大人看起来……不知道是二十五、还是二十六?远远谈不上精力不济的地步……

十一刚想到这儿,忽地又记起当今陛下也是二十五六,谢大人是陛下的老师,那……他忍不住又仔细地端详了对方片刻,头上简直快要冒出一个问号来。

他踌躇了片刻,见谢大人脸上神情如故,才问道:“大人刚刚说,那个人趁您醉酒,跟你发生性关系,什么是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