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哪一张试卷该送到哪一个人手中,她也都做好了安排——只不过这个她没有说出来。
有人听到这句话之后是惊惶,有人是不解,少数人则是即刻就明白了天子深意。
昆山玉上前半步,朝着屏风拜了拜,“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一个皇帝最希望自己能够拥有怎样的臣子?未必要有多么聪明绝顶才华横溢,重点是忠心,君王所吩咐的每一道命令,臣子都能毫不含糊的执行。
换而言之,臣子在皇帝这里不需要保留太多的思考,皇帝的意志便是他们的意志,这就够了。这一次翰林试,是女帝亲自提笔拟题,士子们不管得到了一份怎样的考卷,按照纸上的题目全力以赴的作答便是,别的一概不需要多想,皇帝的心思更不必多猜。
屏风后的影子又动了动,是嘉禾转头看向了昆山玉。
他们算得上是熟人,因此嘉禾的目光在他这里也稍微多停驻了片刻。
片刻后她转过头去,并没有说昆山玉的话是否正确,而是道:“这些考题,是朕对诸君的考验——不是学识上的考验,朕知道在场的皆是才高八斗之人,朕要是想考诸位学识,就该将明年的会试的考题挪过来,给诸位试试水。”
女皇的语调这时轻快了些,说了不大不小的玩笑话,殿内的士子多是年轻人,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方意识到隔着屏风的皇帝和他们其实同龄,于是在心底,双方的距离一下子悄然拉近了些许。
“朕听人说过,一个人眼中所见的是怎样的天地,胸中便怀有怎样的山河,胸中有怎样的山河,落笔便有怎样的风景。就譬如说一个悲天悯人之辈见到千里冰霜,会感慨天寒地冻百姓缺衣少食;谨守孝道之人首先想到的会是卧冰求鲤的典故;天真烂漫之辈说不定则会直接挥毫,咏怀雪景之美。”
苏徽下意识的眼睫一颤,嘉禾说的前半段话,似乎是他曾经无意识的灌输给她的。
那年他奉命去查张誊光,嘉禾疑心张誊光是被收买刻意陷害杜榛,但苏徽心想,张誊光那样心思纯明的文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嘉禾听完他的解释之后,思来想去还是不信,为了说服她,他后来就扯了这样一堆玄乎的话来。
那时的他不能告诉嘉禾,张誊光是未来享誉数百年的小说家,他只能对嘉禾说,他与张誊光长谈,从他的谈吐举止观其性情,此人非奸恶之徒,一个人心中想的是什么,总会在无意中展露出来,若是觉得言语可以作伪,那便不妨去翻阅他的笔墨,文人的性情,都在纸笔上了。
嘉禾又道:“诗赋最见一个人的学识与才气,所学之典故、生平之阅历、内心之感怀,都可融入词句之中,至于为何要让诸位以那些平平无奇的事物为题,那自是因为,越是平平无奇,越能见真章。画作则见一人的心性,画中所现,心中所想。而那些空白的试卷……”她笑了笑,“是考诸君的应变与勇气了。纸上空白一片,全看诸君想写什么、敢写什么。”
士子们听完这番解释后,虽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满意,却也都觉得无比新奇。
能有这样新奇主意的皇帝,看来也不是寻常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