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是杜银钗在烦躁之下将桌案上的杂物一口气扫落在地的声音。
侍奉了周循礼夫妇十余年的老宦官垂首不语,乖觉到恨不得将自己即刻变作慈宁宫内的一件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摆件。
“没用的东西,跪我做什么?若担忧妻子,便骑马带刀自己杀出漠北去啊。要真与我儿情深意笃,拿索子往房梁上一悬,吊死了自己殉情也是可以的。”杜银钗冷嘲道。
宫女们轻手轻脚的拖曳着裙裾收拾地上被摔碎的瓷片,梁覃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驸马爷这也是关心则乱。如今京中各式传言沸沸扬扬,有说长公主被俘,还有说长公主已经死了。不止是驸马爷,就连奴这样看着长公主长大的阉人,都不禁为长公主的安危而揪心呢。”
梁覃会为杜榛说话倒也不是因为杜家平日里给他的好处,而是他向来善于揣摩杜银钗的心思,知道杜银钗对长女和长女婿的喜爱。杜榛自从少年遭逢牢狱之灾后,便收敛了曾经轻狂张扬的性情,变得谨慎而温和,杜银钗过去常在私下里说他与荣靖恰好般配,这样如水一般的性情,才能真正与锋锐如刀荣靖长久的相处下去。刀擅杀戮,刀上的血,是需要水来洗去的。
果不其然,看似心情不悦的杜银钗即便摔了满桌的东西,也终究还是没对屡屡前来烦扰的杜榛做什么,反倒对梁覃说:“你将他带上来吧,总在慈宁宫门前跪着也不像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有意要折辱他。”
梁覃点头应下,步履轻而急的退下,没过多久,领着身形瘦高形容枯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因担忧荣靖,杜榛已有多日不食不寝,在杜银钗面前行礼之时,他趔趄了一下直接跪倒,险些没站起来。
“叫太医过来。”杜银钗拧眉,转头对着一旁的宫女吩咐:“来看看驸马这身子骨还能撑多久,瞧这一副病怏怏要死的模样!”
“太后不忙请太医。”杜榛在梁覃的帮助下起身,抬手阻止杜银钗,说:“侄儿只求长公主能平安归来,若能换回长公主,侄儿便是死了也无妨。请太后发兵——”
杜银钗挑眉,连连冷笑,“你死了有什么用,你死不死,与哀家有什么关系?这世上哀家就只有两个女儿算是哀家的血亲,若是皇帝在哀家面前哭哭啼啼,哀家兴许还会心疼,你这苦肉计是演给谁看?”
“并非是苦肉计……”杜榛的声音虚弱。
杜银钗直接打断了他:“哀家出不出兵,你管不了。阿榛,别忘了你这个驸马并无半点实权,你既不是内阁的阁臣,也不是六部的官僚,有什么资格对着军国大事指手画脚?别逾越了本分。”
杜榛豁然抬头,不顾尊卑死死的盯着杜银钗瞧了许久,问:“长公主是您的亲生女儿,您果真要不顾她的死活?京中传言长公主已落入胡虏之手,您却还在慈宁宫内优哉游哉?世上怎会有如此之母……”他深吸了几口气,又说:“或者说,皇太后并非没有慈母之心,只是那份心意,尽数落在次女身上,顾不得别人了。”
“驸马爷!”一旁听着的梁覃只觉得心惊肉跳,连忙喝住了这个昏了头脑的年轻人。
杜银钗却还是那张冷冷淡淡的脸,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她看向杜榛的眼神之中,带上了几分不易觉察的同情。她算是杜榛的长辈,知道这看似坐拥泼天富贵的青年,有着怎样不堪回首的过去。杜榛情绪激动之下说出的那些话,其实不止是在指责她,更是在宣泄对自己生父的不满。没有父母之慈的不止是她杜银钗,更是杜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