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喊了声“起”,一旁的宦官内侍一个接一个拖着嗓音喊“起”,市民这才收回在冰地里快被冻僵的手站了起来。
皇帝和众妃远观城门下别出心裁的鳌山花灯,今夜皇帝要选出一盏灯状元,宫妃皇子公主难得见到此等热闹,那些高达几十丈的灯山,在城门上触手可及,宫人凭着栏杆看得不亦乐乎。
皇家赏灯,市民看人,广场上的市民,探着脑袋好奇地窥探皇家威严,沿着城门往上望,一路开满火树,倒是把皇家玉冠金钗的华贵都闪烁了出来,如此灯火辉映,凌空俯视,市民仰望他们,真有如在一窥天宫的琼楼玉宇,遥远而迷人。
也不知是谁在看谁的热闹,皎然抬眼看去,错落有致,看似随意,但皇帝身边依次站着的应当是位份较高的妃嫔,不过细数下来,也没几个,想来先皇后去后,够格上得了大场面的妃嫔并无几位。
沿着宫妃一路扫,就看到了长平长公主,以及她旁边的,凌昱。
皎然几乎没见过这样的凌昱,未见笑颜,可周身的气韵如山如海,高不可攀,深不可测,一袭玄色衣物无法将他在黑夜中隐去,于花枝招展的皇家贵女宫妃中,凛凛如天上星,更神秘的是他身上的气度,让人觉得如斯威压,望之害怕,又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如此可遇不可求的俊美。
此时他正侧着头,不知长平长公主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公主明眸皓齿,说得巧笑嫣嫣,凌昱没什么反应,只侧耳听着,但显然公主已经习惯他这样的态度了,依然说得兴起,未见任何愠色。
凌昱身旁是笑得灿灿烂烂的凌涵,小姑娘正指着灯树不知在说什么,旁边听她说话的,想来应当是嘉禾大长公主。
也就这些人,才有资格同皇上登上城门,皎然看着看着,不由就想起年前凌昱那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约定,也不知他是要带她登哪座城门,原本皎然期待又兴奋,但如今淹没在人群中遥望凌昱,竟幼稚地生出一种不登也罢的赌气心思。
周围早有人在议论城门之上的各对璧人,这是市民最乐此不疲的口头谈资,过了今夜,市民聚首又有新的话题,前有千万灯盏,旁有贵女宫人,如此众星拱月的凌昱,皎然一时有不知该何处容身的失落感。
对比城门上那些的笑颜,皎然不知怎么的,忽地就眼眶一热,她赶紧低头想拿手帕抹一抹,但出门情急,并无带手帕,皎然只攥着一处袖口,稍稍拭去。
皎然惆怅地看着眼前的神树,努力掩饰心中的情绪,但猝然上涌的愁思哪那么容易压下,皎然震惊自己居然羡慕长平长公主能站在凌昱身旁,这种震惊让她登时间无法消化,皎然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喜欢凌昱的,凌昱这样的人,虽然时常蔫坏儿蔫坏儿的,但要喜欢上他并不难。
但只这么一瞬,皎然已然意识到,她对凌昱恐怕不仅仅是喜欢。
喜欢可以分享,但她,好像一点都不想分享……这已经远远超出她原本设定的界限,皎然并非妄自菲薄之人,活了两世,她没有此世所谓的人分三六九等的思想,因此和凌昱相处时,才能找到那点久违的平衡。
可事态已如脱缰的野马难以收回,皎然暂时无法理顺这样的情绪,脑子里一团乱麻,她现在是既迷糊又清醒,皎然环顾四周,也不知自己的找寻什么,目之所及皆是人和灯,皎然抬起手,手背冰凉,捂着脸颊,好将烦躁的心火辣辣的脸冰镇下来。
不多会儿,城门上宦官高声宣布今年被圣人钦点的状元灯,帝王挥手,市民再次回归热闹。
大多市民还要站着观望,因着一年到头也就见皇帝这么一次,当然要多看点才不负早早来占了这么好的位置,皎然却一刻也待不住,扭头就逆着人流往回走。
彩絮儿她们见状,也忙抱着皓哥儿跟上,旁边有年轻小娘子抓着友人欢呼,“你看你看,那位公子在看我!”
友人不肯落后道,“谁说的,明明是在望着我呢!”
不远处,叫花子也突然惊呼了声,不过他是在内心惊呼:皇帝赏灯才过了一半,怎么这么快就返程了?叫花子心里急啊,刀疤这孙子不知去了哪,还没接上头呢。
这些话皎然自然没有听到,亥时已过了一半,御街上仍人满为患,天上适时飘起雪花,为这日的灯节,又平添几分灯中赏花的浪漫。
但此时的皎然没有闲情逸致赏雪,御街堵成人墙,皎然挤不过去,只能绕路而行,拐进东小街再绕巷回去,沿途车盖云集,车夫没有福气赏灯,有的凑一堆说话,有的坐在前室嘴里叼根草消磨时光,有的犯懒倚着轿子,御街无处停放,这些僻静街巷离着不远,瞧着当是官家贵府聚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