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芳芷见摆放在她手边的青花折枝花卉纹卧足杯中的六安瓜片有些凉了,欲为她更换一盏新的来,却被她抬手制止。
见状,芳芷愈发小心翼翼起来:“娘娘, 您今儿个可是心情不好?”
她记得, 自家主子与纯妃关系委实说不上好,也就比当初的魏氏与愉贵人好上一些罢了, 可以称得上是相见两生厌,怎么如今纯妃走了, 自家主子反倒伤怀起来?
“你看, 本宫是不是老了。”皇后伸出带着金护甲的手,那双手虽保养得宜, 上头却有遮掩不住的纹路,像是美玉有了裂纹, 让人徒增叹息:“这人啊, 一上了年纪,便忍不住开始回忆往昔之事。本宫分明平日里不喜欢纯妃, 可得知她离世的时候, 本宫却回想起了当初咱们还在潜邸之时所发生的那些事儿。”
“想当初, 先帝爷指了先皇后为皇上的嫡福晋,指了本宫为皇上的侧福晋,后来又有了慧贤皇贵妃。苏氏与金氏就是在慧贤皇贵妃入府后不久进来的, 操着一口吴侬软语唤本宫姐姐。那时候,大家都还年轻脸嫩,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子,也没有什么恩恩怨怨,再加上有铁面王先帝爷在上头镇着,也没人敢闹出什么乱子来……那时候,当真是本宫在皇上的后宅之中所过的最为轻松的一段时光。”
芳芷不知自家主子为何开始回忆当初之事,在自家主子尚未入宫之前,她也未曾在自家主子身边儿侍奉,因此只得认真听着,并默默记在心中,以备不时之需。
皇后忽而话锋一转,道:“你瞧,连本宫这个与苏氏素来不睦之人,在听闻她的死讯之后,都会忍不住怀念往事,想起苏氏过去的种种好处,皇上这个曾与苏氏恩爱缱绻之人,又会如何?年轻鲜嫩的宫妃源源不断地涌入宫中,当初的老人们却是越来越少,饶是本宫,有时候也忍不住心生感慨。”
芳芷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却又不甚明晰,她听自己开口道:“既然娘娘怀念纯懿贵妃,要不要再派人去给纯懿贵妃上一炷香,或是向纯懿贵妃的母族施恩?”
“这倒不必,本宫对她不喜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她活着时,本宫不曾对她有额外的照拂,她如今去了,本宫也不必惺惺作态。只是,她这一走,倒将她过去的那些不好给掩了过去,皇上对她越是怀念,越是忍不得有人怠慢她。这些日子,你且注意着些,我翊坤宫上上下下对待纯懿贵妃之事,万万不得马虎。三位小主子你们也得仔细叮嘱一番,莫要让他们做出对纯懿贵妃不敬之举。”
当初富察皇后的葬礼上,乾隆对大阿哥和三阿哥的训斥可就是前车之鉴。
虽说这些年来,乾隆也意识到自己当初责罚太重,但那又怎么样呢?大阿哥永璜终是借酒消愁,身子亏空太过,早早去了。三阿哥永璋若不是有妻子在一旁鼓励着,如今小夫妻俩又有了爱的结晶,只怕也会落得永璜那般下场。
皇后的担忧并非是空穴来风,没几日,八阿哥永璇就因为在纯懿贵妃百日之内饮酒作乐,被人一状告到了乾隆跟前。
乾隆勃然大怒,把永璇叫到跟前来,当众便一巴掌扇到了永璇脸上,永璇被打得脑袋一偏,心中尽是惧怕之意,愣愣地看着乾隆,不知该如何是好。
乾隆见了他这副模样,越发来气,恨声道:“没有孝悌的东西!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连区区百日都按捺不住,定要给你纯懿额娘没脸!你给朕滚!滚!!!”
他这副要择人而噬的模样,骇得永璇连动都不敢动。
偏生乾隆见永璇没有动作,又要提脚去踹,这一脚直奔永璇心窝子而去,芃芃怕闹出人命来,赶忙上前拉住乾隆:“汗阿玛,有话好好儿说,莫要动怒,怒急伤身啊。”
在这种时候,也只有芃芃敢顶着乾隆的怒火上来“捞人”,芃芃一面劝慰着乾隆,一面给永璇使脸色,示意他赶紧先离开。永璇也知道自己再呆在此处有害无益,冲着芃芃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后,脚底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周围人都未曾料到,乾隆会为了纯懿贵妃的丧事这般大动肝火,在劝乾隆息怒之事,心中也有止不住的心虚——纯懿贵妃在薨逝之前失宠已久,除了纯懿贵妃的儿女外,根本没有人把纯懿贵妃的丧事当回事。
众人心中的那些个花花肠子,自然瞒不过乾隆的眼睛,其余几个阿哥、格格自然也得了乾隆好一顿训斥,但因着他们没有做得像八阿哥这般明显,招来的骂自然也不似八阿哥那般厉害。
在全员挨骂的大环境下,也唯有纯懿贵妃的亲儿女,以及一早便得了皇后嘱咐对纯懿贵妃格外守礼的芃芃兄妹三人,并一直跟着芃芃步子走的六格格没有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