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痊愈,眼巴巴地来找亲娘玩,华太太富庶,能开得起酒楼的人家竟然舍不得雇仆役,竟让自家千金姑娘进后厨做帮佣!
何其荒唐!
她得多难过……这厨间分明如烤炉,他进来站这一会儿都觉得闷,唐妹妹热出一头一脸的汗。还有这些磨成粉的、奇怪的香料味儿,折磨得人鼻子直发痒。
容嘉树胸腔里窜了团火:“你起来!不要生火了,我叫个小二去……”
前半声还恼着,后半声又软下来了。
他想,自己又是什么立场呢?
唐荼荼没大听明白,她专心弄着火,也没瞧见身后复杂的目光,照旧笑盈盈的:“技多不压身嘛,而且吧——”
她费了老大力气,才从灶膛前抬起头来,深深嗅了一口肉香,又深深唤气,双眸晶亮。
“你不觉得被这种浓郁的香气包围着,有种奇特的幸福感吗?”
容嘉树放下了捂着鼻子的手,艰涩道:“……唐妹妹说得对。”
他话刚落,娇贵的鼻子受不了这刺激,鼻子抖了又抖,抖得山根都皱起来了,眼看着一个喷嚏就要出来了。
“容二哥!”
唐荼荼斥一声,猛地抄起自己搭在肩上的汗巾,一巾子捂他鼻子上,瞪着他:“去外边再打!你一个喷嚏下来,我这三锅菜还能要吗!”
这一汗巾捂上去,容嘉树临到嘴边的喷嚏硬生生憋回去了,尴尬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道了声“对不住”,面红耳赤地逃出去了。
这条擦过手、擦过汗、还溅上了卤汁点子的巾子被他攥在手里,容嘉树像攥了一团火,总觉得手心发烫,连同整条手臂都要烧起来了。
放下也不是,攥在手里也不是。
他僵站好半天,低眉顺眼地叫住一个小二,跟小二要了盆水,又要了香胰子,蹲在角落里搓洗起来。
洗了一遍又一遍,水都换了三盆,总算把这块汗巾洗干净了。
容嘉月和莞尔坐大堂偷悄悄瞅着,笑得快倒在桌上了。
日出一天比一天晚,散了朝之后,晨日正东。
晏少昰迈出殿门,往六部值门的几个小吏身上捎了一眼。
各部官员装芴板的囊袋色儿是不一样的,吏部主选才授官和文官考课,权责最大,其尚书又称天官,吏部的芴囊就是绯红色的。
礼部是葱青色。晏少昰对着袋子认人,视线往上瞧,见那是个生面孔,人还年轻,眼神机灵。
他这边视线才过去,那小吏就察觉到了,一个箭步窜上来,精神抖擞道。
“下官礼部祠祭司郎中,卞尽忠,殿下有何吩咐?”
晏少昰扫了个眼风,收回视线,沿着白玉阶走下去了。
官员改字易名成风,尤以五品以下的小吏好此道。念书时,父祖师长给取的字,都是好字,以正身,以表德,督促小辈上进。
只是进了官场以后,好些小官要改上一改——尽忠、报国、士贤、明廉。
费劲推敲几个寓意好的字,削尖了头钻营,指望文书写多了,上官哪天捎一眼首尾的时候,觉得这名不赖,多赏个青眼。
浮世众生相罢了。
天光大盛,清晨的太阳最招人厌,还没升高,斜打下来,灼辣辣地烧着眼。身后的老臣个个手支在左边额头,弓着腰,眯缝着眼下台阶。
晏少昰闭着眼睛走在白玉阶上,他迈步均匀,这条台阶又走过千八百遍,闭着眼睛也能走了。
满地的官靴踏出不一样的声响,武官稳健,文官轻飘,老臣拖沓地磨着靴底。
到太和门外坐上马车,路过协和门时,车外有些嘈乱声音。
晏少昰掀起车帘,循声望去。
侧面有一排长长的队伍,一群小太监垂手候着官员的车马过去。
一个穿青袍杂花夹衣的年轻太监,踩着脚凳下了小轿,是太监里少见的直腰板。那是太子身边的闻清,一下车,便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
他后头跟着一串内务府内侍,几十辆宫车上负着红木箱,捆扎得牢实,往东宫的方向去了。
“皇兄哪天乔迁?”晏少昰问。
廿一回:“就是这两日了。”
晏少昰笑了声,觉得这晃眼的太阳也没那么招人烦了。
出宫开府,是皇兄好几年前就盼着的事了。堂堂储君,想搬个家还得谋划,借着毒香的事由,才上下活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