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转了几个屋,并无病人出现不适症状,唐荼荼放下心:“再留观三日,倘若确实有好转,就给印坊里所有病人用药吧。”
“姑娘说的极是。只是老朽有一顾虑,这东西俗称‘盐水’,方子又秘而不宣,别说是民间,就连我这当大夫的也耐不住心思,想拿把盐兑水试试——叫外头的百姓听着了,真拿吃的食盐乱试,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廖海:“还是改个名最妥!叫‘盐水’不好,叫‘神仙水’才响亮!坊间百姓一听,嚯,神仙用的肯定不一样,防着他们胡来。”
也有老大夫含笑道:“既然是一样眼药,不如姑娘把方子写出来,各家医馆药堂照方儿配药,赶紧把这疫情了了。”
“是呀,此举才是造福万民啊。”
唐荼荼:“不行,方子不能公开的。”
几位老大夫全皱了眉,性急的已经变了脸色:“这是为何?区区一个眼病方子,还得掖在怀里?大疫当头,姑娘竟是想要拢着这方子赚大钱吗!”
“姑娘糊涂啊。”
杜仲怕她话说不到点儿上,替她出声。
“老先生别急。不是唐姑娘藏私,而是盐水制备之难,甚于给皇上做御膳,盐几铢、糖几铢都要称仔细。”
唐荼荼:“诸位别看这是清清透透的水,制药时,这一瓮水屡次从白汤变成黄汤,十来样辅材都是拿最小的戥秤称出来,按着顺序放进去的,中间过程共计十二步,稍有错漏,就会变成伤人的毒——你们若不信,我在此处再制一遍也可以——除非精通医理、精于计算的熟手,不然没人能记住步骤。”
大夫们脸色又一变。
他们都知道药材有十八反、十九畏,配伍成毒的不少见,却没听过这样难的方子,蹙眉道:“那确实是不能公开了,不知姑娘一份药打算卖几钱?”
唐荼荼犹豫。
为了制这生理盐水花耗极大,年掌柜虽口称“值不了几个钱,姑娘尽管用”,可她听九两哥说起过,毒重石、绿矾那几样都是稀罕东西,几乎是按每克粉末算钱的——他们没有克的单位,是按指斗算,一根指头那么大的纸袋子,装满了叫一指斗!
今日是二十六了,她在山头呆了七日,县里的病例数翻了个倍,染疫者两千余人,还在不停增加,真要开始大范围施药,只一样生理盐水的花耗就不可计数。
身后,忽然落下一句。
“不必犹豫,这些盐水的花耗从我账上走。”
唐荼荼一惊,回头:“娘!”
她想说您买这个有什么用啊?您一个零散杂货发家的,跟药材八竿子打不着,连金银花、薄荷叶长什么样都分不清。
何况生理盐水牵涉甚广,光是从南到北找矿材所需的人力物力,便远远不是药商能承担得起的。
华琼目光在她脸上一点,竟飞快游走,没敢多看。
“这次的花耗,我给你补银子,用多少补多少,不必顾虑。全县无偿施药,尽快放药吧。”
老中青几十个大夫全被她这财大气粗震慑住了,半天,憋出一句“华掌柜仗义”。
唐荼荼满脑子都是“那怎么行”、“能不能行”,慢慢成了“好像也行”,没留意到她娘声音发紧,不像往常恣意了,腔调板正得不得了。
唐荼荼与叁鹰商量好细节,传话给年掌柜加快赶制生理盐水,一忙起来又是昏天黑地的,没留意到华琼背着人,带着两个仆妇出了印坊。
古嬷嬷久不见她,老仆亲主,又无事可讲,一个劲儿地逮着大姑娘的趣事说。
姑娘刚来天津认识了谁,去了哪里玩,做过什么事儿,做成了什么事儿。姑娘不似寻常女儿,将来肯定也能跟当家一样变成大商。
念叨半天,不见华琼理会,只当没说到当娘的心坎上。
古嬷嬷又咕哝:“大姑娘的及笄礼没人操办,上头老爷夫人也不会来事,连个全福姥姥也没请到。”
华琼下颔线收得更紧了。
这场大疫传遍了静海县,防疫宣传到位了,一路街面十铺九关,清冷得很。还在摆摊讨营生的多是贫民,戴着帽、包着脸,迎面遇着人要先往两边躲,似一群披着烂麻见不得光的鬼。
日头不盛,白惨惨的。
她几人绕过衙门不入,直接去了唐家还没搬出来的那小院。
华琼等着古嬷嬷敲门,看见唐府的管家探了头,她才把自己头上的帷帽摘下来,露出一个笑。
“周伯。”
“哎呀,太太怎么过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夫人在理账呢,我去给您叫一声。”
周伯是唐家的老人了,看着少爷长大成人、中了进士,也亲眼看着他娶了妻,对这位富太太印象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