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琼扶着额直揉脑袋“这人,这脑子!该他这么些年升不了官!”
唐荼荼乐得直笑。
她实在想不出,娘和爹以前相处起来是什么样子。
华琼不像她母亲,唐夫人是逼着自己做一个官夫人、做一个当家主母的符号,把自己往一个合格的官夫人模具里塞。因为畏怯他人闲话,处处怕自己做得不好不圆满,急着往一切贤良淑德的美质上靠。
这样不能说不好,可自己给自己套镣铐,会越活越不自在。
华琼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最大理想是赚钱做豪商,家人子女谁也栓不住她,所有负累全被她踹开,轻装上阵了。
唐荼荼听着台上的热闹,默默想啊,要是我也能这么洒脱就好了。
她还没清楚地看清自己背负了什么,就已经背了一身的重负了。
说话间,叶先生忽的想起什么,拍着傅九两肩膀大笑“姑娘不知道吧?九两前两天还领了月钱呢,可逗!”
“怎么?”
傅九两接了话“就初一的事儿,账房发了我三两半银子,说是上个月的月俸,我真是……好嘛,三两半!不够我衣裳一扣儿!”
他抓着自己的衣裳扣给几人瞧,果然是玉质的。嘴上嘲着钱少,笑容却盛,可见心里边挺得劲。
唐荼荼也听笑了,能体悟到。衙门账房是正儿八经的铁饭碗,端着铁饭碗领工资,与九两哥以前藏在船上的营生不同,不违法乱纪得来的钱拿在手里总是踏实的。
她眉飞色舞“那九两哥可得好好干,我爹是好东家,过阵子还打算涨月钱呢,争取每月月俸够你买俩扣儿。”
华琼把她的笑收入眼里,多少思绪,仰头一口茶尽皆咽进了肚。
“昨儿你两位舅舅递话来催,娘得动身南下了——明儿运河开河,千百艘河船齐齐下码头,荼荼可要去看看?”
她把一句道别轻描淡写带过去,唐荼荼心里的不舍还没漫上来,就被运河开河勾走了魂。
“去去去!我把珠珠也带上,小丫头快闷死了。”
今年的开河明显晚了,一来反反复复的倒春寒,河道结了冻冻了结;二来内政不清,一个赵大人掀开了一个私盐仓,漕盐两道都紧着收罗,向上托了个“赤眼疫”的由头,赶紧肃清内政,免得钦差下来查时交上去一摊乱账。
河道不通,南下的商人都在三岔口上落脚,已经急出了内火。码头上熙熙攘攘,每一个河垛都是满的,驳船要排着队下水。
驳船不大能算船,而是形似一块巨大的货板,堆满货物,捆扎得严严实实,系在客船的后边。
因为客船形制复杂,人住在上头,吃喝拉撒都得留足地方,份量重,吃水就深,担不了太多的货物,人与货同船也不好看管;而驳船载货量大,吃水很浅,飘在河上,靠一点力拉着就能走。
码头上全是卖力气的民夫,各个一身精腱肉,靠纤绳拉着一条一条的驳船与舢板下水,整条河道挤得再填不进去一条船。
“青帮的何在?”
“戊字码头需十五个力夫,速去!”
“摇河号嘞!”
船帮货帮都会拉帮结派,动不动就别苗头,常年靠力气糊口的人多数面相不善,光膀的、光脚的、穿汗衫的大有人在,一声吼能吼过三个码头。
唐荼荼紧紧拽住珠珠的手,怕她乱跑,小丫头胆儿也小,缩在她身旁,步子都不敢迈大了。
华琼揣着把折扇,说人闲话时就挡挡嘴。
“荼荼往桥上看,挑那些嗓门最大、吼得面红耳赤的人看,别看他们穿得不打眼,破布麻衣似的,实则能出来带船的多半担着掌柜,怎么着也得是个通事——出门在外不敢拿狗眼瞧人,不要贸然靠别人的装束揣测人家身份,是以万万不敢欺生,保不准哪天眼拙了,就要被啄了眼。”
唐荼荼最爱听她讲这些,连连点头,又问。
“怎么船全挤在这一块儿?前边几个码头怎么是空的?”
华琼笑说“等会儿你自己瞧。”
她话不过刚落,便到了午时正。
“咚咚咚咚咚!”
三岔口的方向骤然间鼓声喧天,人太多了,唐荼荼踮着脚也看不到那头,被傅九两提上了桥,站在了高处。
只见空荡荡的甲乙丙三个码头上,几条沉重的大船被拉下了水,迸起无数水花。那几艘大船都是三层高的楼船,奢华至极,全顶着赤金的龙头,威风赫赫睥睨众生。
群情沸腾,两侧穿红挂彩的摇橹娘敲着腰鼓,跳起欢快的舞,沿岸几千漕军齐喝。
“开——河——!”
“那是龙船!是要去江南收揽贡品的皇家船,船上坐的都是宫中买办。”
唐荼荼站得高,看见沿岸无数百姓下饺子一般疯狂地跳下河,在齐胸的水里捧高鱼篓,追着龙船嬉水。
她扬声喊“这是抢什么呢?”
华琼畅快笑道“开河当日龙船上会放鱼,多数是银肚的,只有少数是红金锦鲤,这样的鱼叫‘活人参’,吃了赛不赛人参另说,吉利是真吉利,能保佑南下的一路平平安安,无风无浪!一条大锦鲤能竞价上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