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六年七月,天裂于西北,长九尺,阔三丈,光灿如火。朝野上下惧之,奔走呼号,忽闻佩环响,仙乐天外来。当是时,长公子扶苏抱琴而生。”
——《大秦轶话》
夏犹清和,芳草未歇。
落英缭乱回旋,远山与长天一色。有风自渭水上来,为伫立在北岸的宫殿带来丝丝凉意。
这宫殿经由秦国历代君王扩建,早已发展成连绵的宫殿群,在原上巍峨耸立。入目所见高台巨木,壮丽而恢弘。
宫人们步伐整齐,悄无声息走过曲折漫长的回廊,行走时带起的衣袂非同寻常的沉重。他们微微低垂着头,和宫中他处的宫人一般眼神沉寂,面容肃穆,不敢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情,让这座宫殿所有人都处于君主的盛怒之下。纵然君主年少登位,尚未掌控整个朝堂,那件事情的严重性也足够让前朝后宫时隔一月后仍然噤若寒蝉。
偌大咸阳宫,森严得有些可怕。
宫中某处,阳光堪堪照到庭院之中。鸟雀从上空飞过,将这片天地一览无余。
和其他宫殿不同,这里的草木并没有得到宫人们的精心修剪,而是随意打理了一番便任由其野蛮生长。于是庭前阶下,到处都能看到各种青碧苍翠的草木,绕屋树扶疏,茂盛而招摇。
芳草幽香,佳木繁荫,有鸟雀展开蓝灰翅膀在枝头上下腾飞。这般情景,让这座处于咸阳宫深处的院落散发着和周围截然不同的静谧气息。
这并非是因为此间主人无人照料,恰恰相反的是,这里住着是端坐咸阳宫正殿上的君主最喜爱的孩子,便是秦国长公子,其名为扶苏。
公子扶苏出生之时,有仙乐响彻咸阳。其声若寒泉,玄音动九天。
曾有谣传长公子抱一小琴而诞,只是未有一人得见。只知长公子周岁之时,秦王亲自赐下“渥玙之乐”与“昭华之管”两件秦宫宝乐,满座皆惊。
此后宫中再有公子王女诞生,待遇皆不若长公子。
咸阳宫上下皆知,长公子喜静,是以在这里服侍的宫人们平日动作之时都尽量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长公子。
干净得能晃出人影的台阶上,坐着个披着长衣的小童。他看起来约莫三四岁,眉目灵秀,虽面色有些苍白,眸光流转之间却带着不可逼视的清华之气。
他年纪尚小,此刻正专注盯着不远处一丛草木上翻腾的鸟雀,以至于身后轻手轻脚走来一个宫人,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都没有听见。
或者说,因为此时他耳边过于热闹,那宫人小心翼翼的声音便被盖过去了。
“...公子,公子,阶上寒凉,公子又大病初愈,还是随奴进屋休息吧。”
这段日子以来的伺候,宫人们对于长公子的习惯早已熟记于心,因此也不觉奇怪。略微停顿一会儿后,他再度轻声唤道。
盘旋在草木上的鸟雀“啾啾”叫了几声,盯着它们看的小童方才如梦初醒。他微微偏头,目光浅淡。
“我再看看。”
小童,也就是这个国家的长公子扶苏开口道。他声音清脆,语调却是不太符合这个年龄的不徐不疾。宫人被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看了一眼,心中猛然一跳,连忙低下了头道:“既然如此,奴为您取蒲团来,可抵御石阶寒凉。”
“不必,退下吧。”小童头偏回来,目光再度落到不远前的鸟雀草木上,不再多言。
宫人低下的头方才看到小童身下放置着的蒲团,显然早已有宫人考虑到了这一点。他默然片刻,躬身后便悄无声息退下了。
直到退到了屋中,宫人直起腰来,方才发觉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苦笑着摇摇头,饶是已经相处半月,他仍会在某些时候,被这位尊贵的长公子扫过来的一眼而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