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你来我往,不时还呵呵地笑两声,调侃两声,师徒相处,其乐融融。
另一边,
身形颀长的娇美女子正和一个双手捧茶杯的小女孩坐在草坪上吃茶。
碟子里,放着不少点心,这些都是苏太上的珍藏。
那娇美女子似有所感,抬起头来,看向入口处走入的少年。
夏极没戴面具,直接和娇美女子对视。
周围的人一瞬间感受到了某种气氛的冻结,都不由地安静下来。
虞清竹看着夏极。
这几天,老道、玉鹤子、神医、苏太上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和她说清楚了。
她也明白如今外面的世界有多么恐怖,更明白有一个“噩梦虞清竹”正在四处找她,欲取而代之。
可是
这许多年来,她一直努力,一直想着追上,甚至被她视为老师的男人竟然是师弟。
不,应该是如今镇守人间的龙。
虞清竹挪了挪位置,歪头点了点身边。
夏极走到她身侧,盘膝坐下,对她笑了笑。
很熟悉,很安静,有些陌生,但却又不完全陌生,只是两块儿分属不同之人的记忆在重新拼合。
“谢谢”虞清竹真诚地轻声道。
夏极愣了下,他心底生起了暖意。
其实,虞清竹该责怪他,该和他闹脾气,甚至该和他产生隔阂,该和他变得陌生,甚至该问他一句“把我当戏看,好看吗”
但都没有。
曾经的小师姑还是曾经的小师姑,她抓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双眼带笑地看着他。
笑容里,所有可能会有的误会,所有可能会有的冰冷,全都被证明了没有。
有的只是理解,是原谅,是欢喜。
是啊。
人若总苛刻于善意待己的人,又在意恶意相向的人,又怎能心气通畅?
心气若不通畅,又岂有天赋可言?
虞清竹是这个时代一等一的天才,而这就是她的天赋。
包容,原谅,理解。
甚至感谢。
这就是她对囚禁了她许多年的夏极的回答。
这一刻,
虞清竹脑海里飘过许多画面。
有许多年前她被父亲抛弃,有那一块糖,有黄粱一梦里里她和夏极的白头偕老,有得知夏极死去后的苦痛,有这些年来的静心苦修,如此种种。
而现在。
气氛美好,温馨和睦。
她和在乎的人,重新团圆了。
世道混乱,可大家都安然无恙,都开心地笑着。
便是她一身的冰霜,也已开始渐渐融化。
夏极喝了口茶。
虞清竹忽地笑道:“我该叫你师弟呢,还是火德星君大人呢?”
夏极“噗”的一声,喷了茶。
时隔多年,提起“火德星君”这个梗,他还是很尬。
虞清竹调笑完,正色看向夏极,然后道:“这些年,多谢老师对我的指教若不是老师,我根本无法修炼到这个层次,既然外面的世界如此危险,那我会更快地进步,以早日能够帮到老师。”
她用了“老师”这个词,就是重新定义了她和夏极之间的关系。
她未放下,却又已释然,天地浩劫迭起,人间危若累卵,感情的事从来只能水到渠成,而无法勉强,现在暂时放缓,却未必不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夏极既对她有“教导之恩”,那么她今后便是侍之如师,又如何?
说罢,她起身,诚挚地对夏极行师徒之礼。
夏极只觉这感觉很怪。
但作为他和小师姑现在的定位,未尝不好。
一旁的老道,玉鹤子,神医,苏太上等人,看着这和谐的一幕,都纷纷露出了笑容。
这就是一个新的大家庭。
之后,夏极花费了数日的时间,将早已准备好的《日曜黄庭经》后续再重新编纂了一遍,然后交给了虞清竹。
他身为罗睺吞日炎的源主,自然能够为他指定的“火种”编写出继续提升的功法。
而这个功法,是真正可以修行到四境九阶的。
但是,这功法只有虞清竹能修行,且修行的境界永远无法超过他这位源主。
世间并无正确修道的法门。
要么,接受神佛传承。
要么,则是作为真正的某个根源性力量的主人去修行。
要么,就是虞清竹这种。
道理很简单,任何一个根源性力量的拥有者都拥有开辟一个神系的资格。
简而言之,他能够带着许多“下属”成神。
这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某种程度上,是类似的道理。
虞清竹,就是夏极选中的第一个人。
第二人,则是阿紫。
第三人,夏极还无力去带因为,他现在只能分出两枚异火火种。
但境界层次更高了,想来就可以了。
“队友”的省心,让夏极可以更加专注地投入到《三昧纯阳经》的修炼之中。
期间,新的一年悄然而至。
后续的签到,不出意外地依然为他补充了一份【替死小鬼】。
系统这是觉得他每年至少得死三次的意思么?
夏极觉得自己已经够小心了,但总是莫名其妙地死去。
这有什么办法?
换谁都得死。
有些局,不是破不破的问题,而是你根本看不到的问题。
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并不是穿越前游戏里那种符号化的“重来一次”,而是真正的刻入灵魂的痛苦
是的。
这里不是游戏。
万一,万一【替死小鬼】没有起到作用呢?
万一发生了其他意外呢?
如此种种杂念都是存在的。
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一切都在变化。
最初死亡的时候,他是真的很痛苦。
但现在,他已经能够去接受着痛苦。
在死亡的边缘,在死前的刹那,有时候他能感悟到不少东西。
新年时分
夏极盘膝于芥子世界的高崖上,参照《三昧纯阳经》上的功法在修行着。
二十倍经验丹,龙的资质,再加上恐怖的灵气,和先天八卦镜里的试错,
使得夏极的修行效率近乎于恐怖。
纯阳光照,真元流转,肾脏,气海,心脏之处生出玄之又玄的火焰。
火焰成流,汇川于一处,经过丹田,绛宫,紫府而至于眼鼻口。
火生于精气神,自非凡火,而是真火。
道门修真,故以“真”称之。
其实,这也是异火的一种。
是不灭之火,是炼丹之火。
这些火焰在夏极体表流转,散发着耀目的火光。
于老道等人看来,高崖上的他就是第三轮太阳。
只不过,不知为何,这太阳散发着一种冷漠无情、太上忘情、视万物为刍狗的冰冷感,一种让生灵畏惧甚至要仓惶逃离他的恐怖感。
但此时,是新年
树妖花妖们都随老爹。
老爹说了每年的第一天是新年,得喜庆,得贴福字。
它们在这一天就会很开心,一个个在身上写满了血红色的福字,字体扭曲,血红涂料还在往下流着,怪渗人的。
渗人归渗人,树妖们却很开心,拉着手,跳着树妖舞。
枝叶摇摆,沙沙作响,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涂着彩绘的赤身土著们在沙滩上,跳着草裙舞。
玉鹤子挺开心的,他临走之前早就把武当的后事安排好了,下一任掌教就是十代弟子之中的张君灵,他唯一的遗憾是没和刘尘说他还活着,但月有阴晴圆缺,世事哪的十分圆满?
他和树妖们感情深厚,也加入了跳舞的行列。
虞清竹则是担心地看着高崖。
看着那轮刺目耀眼的太阳。
从前,那是此地主人。
现在,变成了夏极。
她的心情自然不同了。
不再是震惊,而是多了担心。
看到一个人牛逼,若这人是陌生人,你只会生出震惊,但若是亲人,你却会担心,你会想“爬这么高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如何如何”
她感受到了某个目光似和她看向同一处地方,便是稍稍侧头,刚好对上老道的眼睛。
两人曾是师徒,亦是师兄妹,这一眼,自是彼此都了解了对方的想法,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心。
夏极是什么人,两人都知根知底。
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才会让夏极走到这一步?
而现在,那越发冰冷无情的恐怖气息又是什么?
虞清竹开口道:“师兄”
老道抬手,示意她别说下去。
他眼中透露坚毅之色,然后道:“师妹啊,贫道我是不中用了,玉鹤子,你也别指望了我们里还能帮到他的,就只有你了。
你修行的力量和他同出一源,而你天赋卓绝未来,未必不能伴在他左右。
老道我啊,还能再活个几十年吧,但百年之后必归黄土。
玉鹤子顶多再活长一点儿吧。
但是他呢?
他这是长生不死的命。
到时候,你守着他吧。
无论他走到哪儿,都跟着他;
无论他是谁,都要认可他;
无论他做了什么,都要接受他。
世上固有善恶好坏
但是,他只有我们了。”
虞清竹愣了愣,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忍不住想,百年之后,千年之后,万年之后,一切又会如何呢?
“我去练剑了。”她忽地起身。
老道笑着道:“去吧,清竹子啊,记住你和我们不同,我们是及时行乐,你却要去求长生啊。”
说到最后,他的话里再无笑容,而是充满了一种认真的寄托和拜托。
虞清竹稍稍停顿,握紧雌雄双剑,远去。
夏极为了他们而奔走,为了他们而将芥子世界构建成了最后的家园,哪怕在卦算世界里遇到再危险的必死情况都不会动用的家园。
老道虽然看不到这些,但他心底都明白。
那么,他们又何尝不会为夏极去付出呢?
老道在真武大帝金身像下坐了大半辈子,或许在修为上他已无法恢复,但是他明白心,明白身体不过是物质的外在,神魂看似核心,但最最本质的恰恰是任何人都不会去注意的念。
一念入道,一念入魔,君子慎独,如临深渊。
世人往往会看到万丈巍峨的高山,却看不到那构成高山的一粒粒尘埃。
世人往往会看到横亘江畔的大坝,却不会注意大坝上陡然生出的蚁穴。
夏极守住了他们的生命。
那么,他就要守住夏极的心念。
两个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