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阿谷请客,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在西餐厅吃牛排喝红酒,窗外来往的行人大多已经摘掉口罩,天气很热,人们神情慵懒,纷纷放松了警惕。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了,一顿饭就这样从7点吃到将近9点,远处两位职场女性不时看向他们,是出于对两人谈话内容的好奇,因为不止一次,优雅静谧的西餐厅里会突然爆发尖刻的笑声,他们这里正是笑声的来源。
“你多少注意点啦,这样很没礼貌!”阿谷的嘴唇上泛起很多干皮,他再次低声警告老同学。
“是吗?和你比呢?”老同学笑着讽刺道。
阿谷,大家都这么叫他,他的名字叫做白乐谷,阿谷心想,如今一定没有几个人能叫出他的全名了。
2020年5月13日,今天是阿谷的生日,阿谷老家江西,多年前来北京上大学,大二辍学后就和大学同学断了联系,后在北京工作十年,没有回过一次江西,工作换了几个,也没有交到一个朋友,可是今天他却见到了大学时期很要好的哥们儿,阿谷很开心,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漆黑一片的地下一层唯一亮着的一盏昏黄灯光的8平米空间里,阿谷仰躺在床上,回味刚刚结束的重聚。他喝了酒,只有一点点,但还是觉得胃里不太舒服,他没有分散太多精力在抑制痛苦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疫情好转,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楼上开始接待旅行团,自己卡里有73万多,牛排一般,红酒还可以,自己很久没有喝过红酒了,阿谷明眸中水光氤氲,他有些无奈地抬起干枯、苍白的左手,无声念着:“恩,疼。”
这间房间是整个地下一层唯一可以住人的地方,其他或大或小的格子空间大多存放着货物,空下来的也绝不允许人住进去了。
三年前北京市的地下室清退整顿行动很彻底,阿谷租住的地下室在二环边上,在其他地方的租户们还在苦苦挣扎的时候他们这里早已遍地狼藉,走的走、搬的搬,人去屋空了。只有阿谷一直不肯走,他的公司离地下室很近,走路只要20分钟,他工作经常加班,大部分时候回到住处都已经晚上11点多了,如果地下室不能住了他就只有两个选择,搬到远处或者就近找房子:搬到远处他担心自己会过劳死在地铁上,就近找房子,阿谷几乎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太贵了,他只想有个睡觉的地方而已,尽管他现在一个月拿着3万多的薪水,却依然舍不得将钱花在衣食住行上面,他就像个苦行僧一样,仿佛毕生的荣华富贵被劈成两半,不确定是不是多年前已被自己挥霍一空,此刻连欲望都不复存在。
阿谷一次又一次地去找承包地下室的二房东,二房东比他更头大,老太太坐在他对面唉声叹气、自顾不暇,阿谷就给老太太出主意,说她可以将地下室当做仓库租出去,自己会帮他在网上招揽生意,还可以兼职仓管,只要让他免费住在里面就行。老太太脑筋很好用,当即就和家里人商量一番,阿谷也积极做功课,集中突击了仓库管理、安保、消防等知识,他一个人将满目荒藉的迷宫一样的地下室收拾干净,老太太再也不好说什么,阿谷此前已经在这里住了4年,一番周折过后,他依然留了下来。
阿谷回想着三年前仓库刚刚开始运营的时候,他不仅是库管,还是搬运工,清洁工和保安,除了算账,老太太把所有的活儿都甩给了他,阿谷没有和她计较,老太太精于算计的嘴脸在阿谷看来可怜多于可恨,况且他对老太太始终心存感激。
嘴里微微泛苦,阿谷撑起身,左手艰难地够到旁边桌子上的烟和火机,点燃了,又躺回去。阿谷是大学时和哥们儿学会抽烟的,之后他一直很克制,只在母亲去世时一次抽了很多,他记不清究竟抽了多少,只记得第二天怎么也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