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了。
织田作之助以为自己流下了眼泪, 然而实际上那干涩的眼眶上连些微的湿润都没有。
泪水已经被火烤干了,心也已经在那火中熬成了炭。
那空洞洞的胸腔之中唯一余下的只有复仇的焰火和仅存属于雪的一角摇摇欲坠的温吞本心。
“不要看了……不要看了……不要看了……”织田作之助只是喃喃着重复着这句话,那因为骤然被夺走生命的大半而空空荡荡茫然无措的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雪将这么悲惨的记忆在脑海之中保存一辈子。
织田作之助紧紧拥抱着怀中身体不住颤抖着的白发少年,一下又一下地用坚定而决绝的力道抚着少年瘦弱的脊背, 在那如同洪水冲毁堤坝般的狂乱之中,有些怜惜地想道, 这孩子完全没有长大,自从他从废墟之上捡回雪之后, 不论怎么养着, 雪一直都是这副让人心忧病怏怏的瘦弱体型,既没有长高也没有变得更加壮实一点。
但是没有关系,织田作之助虔诚地将一个吻轻轻落在雪的头顶,以后雪会好好地吃饭, 好好地长大, 好好地在阳光下露出微笑,连带着其他五个孩子的份一起。
因为几乎要将整个脑袋炸裂的疼痛, 雪对于外界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那一股脑涌进脑袋里一闪而过的种种画面之上, 他下意识地依偎在自己最熟悉最信赖的气息之中,浑身抽搐地想要寻求一丝安慰。
在那因为信任而完全放开的防备之下,织田作之助几乎是顺利到不可思议地将自己的手摸到雪的后脑上。
他眷恋地抚摸着雪脑后细细绒绒的雪白头发,而后灵巧而快速地在雪的后脑之上轻击了一下。
白发少年不停痛苦抽搐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他的怀中, 这让酒红发色的青年心中竟悄然升起一缕轻松, 在失去了其他五个孩子的情况之下, 仅剩的一个孩子那悲痛的表现,让织田作之助那颗早已破烂不堪的心脏也一抽一抽地被折磨蹂躏着。
“雪要乖乖睡一觉……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织田作之助语调温柔地对昏睡过去的少年说着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话语。
不会再好起来了,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他一边对着雪说着孩子般天真的话语,一边在自己的内心以成人的理智唾弃否定着。
织田作之助将雪打横抱起,麻木地走过那辆只剩下灰黑余烟的,葬送了五个孩子的焦黑面包车旁边,走进闯入后被翻捣胡推成一片糊涂模样的一楼,又跨过从老板的身体中流淌到地板上经过时间风干后干涸凝固的黑色血块,那落在温润地板上的阴影如同他内心忽而腾升而起的仇恨一般漆黑黯淡,织田作之助一步一步地踏着台阶,走上了二楼。
在这个家中,唯一保持了原状的或许只有雪的这间房间。
因为常年住校,雪的大部分物品都被搬到了宿舍当中,留在这间屋子里的只有简单的几件衣物,摆设也仅有一张床,以及一套织田作之助后来给他买的桌椅罢了。
这样简单明了的房间,只要一眼就能望到尽头,想必连敌人都懒得翻找,才让雪终于能够保留下来了自己的房间。
织田作之助为雪脱了鞋子与外衣,把他放在床上,又将在雪回来前刚刚晒过还散发着阳光气味的被子抖开盖在了他的身上,细心地将被角掖好,又将雪的外衣搭放在椅背上。
织田作之助的目光在桌上的一个摆设上凝滞了一下。
那是曾经活过来对他说自己是雪的养父的玩偶,被雪随手摆在了桌子上。
那孩子似乎没有将玩偶带去学校。
织田作之助模模糊糊地想起这件事来,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将玩偶拿起轻轻摆放在雪的脸庞,压到了一缕蜿蜒在枕头上的白发。
在最后离开那件房间时,织田作之助心中突然涌起了想要回头再看那孩子一眼的冲动,但是他拼命克制住了。
不能回头,织田作之助在心中告诫着自己,他害怕,一回头,看见那孩子宁静沉睡着的脸庞,看见那自己曾经向往着的温暖情景,他会有放弃复仇,今后只与那孩子一起生活下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