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岳大喇喇地坐在两人之间的位置上,刨了口饭,自然地加入了话题。
贺天然笑道:“那被你们代入到红楼里的姑娘可真倒了血霉了,毕竟这书里有好结局的人可不多。”
蔡决明摆手道:“这可不好说哦,曹公的后四十回谁都不知道,所以正确来说,好多人物就没有结局。”
胡岳随即附和道:
“就是,不过晴雯的死,是曹公自己写的,这一点倒是很明确,我们客观一些讨论嘛,其实我们都挺喜欢凉姐为人的,但就像晴雯的判词,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
凉姐是什么性格贺导你也清楚,娱乐圈就像是个大观园,凉姐虽然不是刘姥姥,但她肯定也唱不成主角的戏呀,你想,她一没有背景靠山,二是性格又硬不服软,最重要的是她还长得漂亮,你说这样的人,她不招惹点非议都不现实,这不前几年她那些黑料,不就印证了这一点么?
所以要我来说,凉姐遇到贺导你呀,算是真正摆脱了丫鬟晴雯的命运,正式升级成薛宝钗了。”
这么结合起来,贺天然觉得他们两人说得还有那么点道理,但又有点怪怪的。
果然,一旁的胡岳道:“那薛宝钗也不见得过多好,不管是高鹗后来的续写,还是前文留下的伏笔,反正十有七八都要被冻毙于风雪之中。”
贺天然纳闷了,反唇相讥:“欸,你个老蔡梆子刚才不是说好多人物都没结局吗,怎么现在又说出十有七八这种话了?”
蔡决明乐呵呵道:“那不是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提前看了剧本了么,‘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这判词还不明显?有些东西虽然没明写,但合理推测一番走向还是可以的。”
这犊子态度反复,怎么说怎么有,道理都给他占完了,贺天然的讨论欲望一下就被勾动的直顶脑门儿,决定好好跟这厮好好辩上一辩。
“老蔡头,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不是贾宝玉看了剧本,那些人物就真得要按剧本结局来的。”
“喔?贺导儿有何高见?我们洗耳恭听。”
贺天然本来坐在导演椅上舒舒服服翘着脚,聊起这个,就把脚放了下来,正襟危坐,一下就起了个范儿,他道:
“我先说明啊,我不是红学家,对《红楼梦》了解也没有多深刻,我只是从读者兼同为创作者的角度,来跟你们盘一盘这故事要怎么写下去。
咱们先假设一种可能,就是贾宝玉在太虚幻境里看到的那些暗合人物命运的判词,谶语,书中那些诗词,细节,其实都是想给读者营造出一种危机感和命运本该如此的感觉,可到最后,他不那样写呢?”
胡岳摆手道:“这不会,曹公这个人就是喜欢利用这些来隐喻人物的命运走势,这是公认的,也是为什么高鹗的续写能广泛流传的道理,褒贬暂且不论,起码里头确实迎合了前文的一些铺垫。”
贺天然“啪”地一声一拍大腿,说道:
“我觉得差就差在这儿你知道么,高鹗这假续的这四十回,就是把一个伟大深刻的作品,引入到了一个狭小庸俗的小悲剧里,什么钗黛争婚,二女一男,家长跟着出坏主意,俗啊,俗不可耐!
想想,一百二十回的大书,牵扯了那么多人物命运,曹雪芹写这书,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这么些年下来他就为了写这么一个小悲剧?
咱们呢,先把一些先入为主的观念给抛一抛,什么太虚幻境的判词谶语,女孩个个都是薄命人,咱们从大地方把它这主题给破一下,你们觉得曹雪芹的后四十回,就会为了把这些安排好的命运照写一通?”
这番掷地有声的观点和反问,把蔡决明跟胡岳都给震住了,虽说这也只是个人之见,但亦是反映出贺天然在创作乃至到人格上的一些特质。
胡岳问道:“那,红楼要是换成贺导儿你来写,你会写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贺天然赶紧推辞道:“别别别,你别架我啊,这种奇书我一辈子都写不了,我没那才华和本事,不过你要问我对结局的看法……我倒是想起一个故事来,应该可以代表我对此的一个态度。”
“什么故事?”
男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龚自珍有一首诗,我先不说诗的内容,它的背景是这样,说是城北有一处废屋要推到了重建,其中这个院落里面就是杂花生树,植被很是茂盛,里面特别是一株桃花和一棵海棠,长得极其好看,要是就这样被围墙压到了,或者是推翻了,就非常可惜。
这天诗人路过,见到这样的情景心生怜悯,就跟主人打起了商量,这主人也是痛快啊,就把桃花跟海棠一并送给了诗人,于是诗人就作救花诗一首,偈示曰——
「门外闲停油壁车,门中双玉降臣家。
因缘指点当如是,救得人间薄命花。」
你问我对结局什么态度,这首诗就是我的态度。”
说完,贺天然还意犹未尽,他双臂抱起,脚重新翘了起来,口中喃喃,欣慰自得,反复道:
“因缘指点当如是,救得人间薄命花,啧,挺好,真挺好。”
蔡、胡这对卧龙凤雏都听傻了,一个手上的馒头忘了啃,一个嘴里的饭也忘了吞,最后还是胡岳咀嚼了两下,把口中的蛋炒饭吞咽下肚后,冲着贺天然竖起大拇哥:
“贺导儿乃真文青也,有悲天悯人大慈悲,余远不及汝分毫!来来来,奖励鸡腿一只!”
说着,他真要把饭里的鸡腿夹过来,贺天然见状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