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继国岩胜举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一般这种时候都应该要说些诸如:‘我也会与兄长大人共同承担’之类的话吧?我们不是双生子吗?光也就算了,你哪来这么强烈的弟弟自觉!小时候就算了,现在长大了难道不会有‘啊,那家伙好烦啊!明明没比我大多少,却老是摆出一副哥哥嘴脸讨厌死了’的想法吗?”
“对我而言兄长大人一直以来就像天上的明月一样高洁凛然,令人不禁心生向往。”继国缘一的脸颊因为热气而泛红,微笑起来的时候双眼都有些微眯,这样的表情出现在那张五官清秀端正的脸上,应该是非常赏心悦目的——前提是那张脸的主人可以用正常的姿势泡温泉,而不是把自己弄的跟个恐怖怪谈断头男主角似的,嘴里还说着非常没志气的发言:“我只要能像这样仰望兄长大人,就觉得非常满足了,要成为像兄长大人那样的人,我是绝对办不到的。”
继国岩胜放弃了挣扎,这十几年他算是看明白了,继国缘一这家伙讲的好听叫做淡泊名利,其实就是胸无大志,挖个土坑给他,换了别人可能会想尽办法把土坑挖成个地窖,但碰上继国缘一,土坑就一辈子是个土坑,顶多铺一床棉被变成舒适的土坑。
偏偏这家伙在某些地方的天赋又令人眼红的不得了,看著有天赋的人就这样把一身的才能都浪费了,无异于在饥荒的灾民面前,对着一桌会席料理大叹:“其实我只想要吃点米糊糊。”灾民要不是饿的走不动路,肯定要轮番起来拿石头砸死讲这话的混帐。
继国岩胜之所以还没有加入“砸死那个继国缘一”的行列,是因为这家伙至少还会跟着继国小队一起走,虽然三不五时会掉队需要被捡回来,但继国缘一的脑子里,有些东西不管怎么掰都掰不过来。看来他们三个人自母亲那里完美继承的,就是这一份倔强。
学着继国缘一的动作抱着膝盖把自己往水池里沉,直到剩下一个脑袋还露在水面上,尽管知道希望渺茫,抱着“也许这一次就说动了呢?”的心情,继国岩胜还是把话题转移到总是说不出个结论的“继子”身上:“我果然还是觉得,应该要继续寻找适合的继子人选,虽然在我们的时代鬼已经不是重大的威胁,但谁知道除了鬼以外,是不是还会有其他威胁人类的存在呢?我们虽然没有办法存活到那么久远之后的未来,但呼吸法和剑型,却可以做为我们存在过的证明代代流传下去。”
“兄长大人总是这么说……可我们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温泉带给继国缘一的好心情一碰到这个话题,就减低了一大半,闷闷地说着:“来到这里之后我更加确定了,才智远超过我们的人此刻也在各地诞生,不需要牛马也可以自行移动的车子、可以把黑夜点亮如白昼的灯……这是我们未曾想像过的事情,后世的人们却做到了。相信无论是呼吸法还是剑术,甚至是我们在武道上的一切成就,在人类长远的未来中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而已,何必在继承人上强求呢?”
又是这熟悉的论调——无论继国岩胜在什么情境下提出这个建议,继国缘一永远都雷打不动的“我等卑微如尘,无需在史册留名”论调,继国岩胜一次实在气不过,把继国缘一狠狠地数落了一顿,只差没有动手揍人,只换来对方委屈的表示“如果兄长大人真的那么希望有继承人的话,我也会帮忙一起寻找”这种不知所谓的妥协。
“你们还在吵这个?”名为继国光也的咸鱼再次翻了个面,仰望着在满天星斗中格外明亮,却不扎眼的上弦月,也不去管兄长们的表情和反应,过去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第三方熬无预警的表明了自身的立场:“我的话,觉得果然还是应该要把这些东西,呼吸法也好、相配的型也好,甚至是和鬼作战的心得也好通通都要传下去。”
“是吧!光也也是这样认为的!”继国岩胜一脸欣慰的连连点头,相较之下继国缘一就显得有些悲惨,像是被兄长以及弟弟联手欺负的大可怜。
“但是缘一说的其实也没有错,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沙粒而已。”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见四百八十年的时光飞逝,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在各个领域诞生,又如同画过天际的流星般消逝——那是在紧盯着“现在”的时人眼中。但继国光也可以看到,在以千百年为单位的画布上,在“人类”这个存在的历史走向终结之前,那一场英杰的流星雨会是如何地豪华绚烂。
“既然这样……为何?”继国缘一疑惑地看着继国光也,除了因为浸泡在热水中而变快的血液循环,以及放松的肌肉外,生理上并没有任何异样,很明显继国光也并不打算玩文字上的小游戏。
“在我们泡温泉的现在,锻刀师的村长还有其他人,一定正在研究我们的日轮刀——已经失传的、四百年前的技术锻造的刀。在缘一你的想法中,因为一代又一代比现在的人更厉害的、更有天份的锻刀师肯定正在某个地方呱呱坠地,所以不需要担心技巧会失传,可是为什么,这群‘应该比四百年前更厉害的人’会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技巧而疯狂呢?”
继国缘一觉得脑中一片迷糊,直觉想说因为匠人们想要精进自身,但潜意识中又好像有什么力量阻止自己说出这个答案。尚在兀自支吾间就听到继国光也呼唤自己的名字,不是那种撒娇支使自己做事的蛮横语气,而是会让人懵然领悟到“对啊,其实他是比我们都要年长的人”那样温和又包容的口吻:“缘一……人啊,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接受来自前人的传承——语言、文字、饿肚子时吞下的粮食、口渴时饮下的茶水、冬日保暖的衣衫、春日播下的种子——这和才能无关,无所谓我们究竟是伟大还是卑微,应该说,正因为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太多,我们也知道将来会有更厉害的人们,才会将希望寄托在未来,告诉他们我等走过的路 (犯过的错),让他们可以不用重新摸索,接着我们的路继续走下去。”
“当然,他们很可能会找到过去的我们没有发现的崭新道路,就像我们之于呼吸法那样,也许未来会有人发现没有瑕疵的呼吸法,不会让使用者透支生命,又或者再过百年,连拿刀的人都没有了也不一定,谁知道呢。但是过去的人们曾经奋斗过的精神,曾经牺牲过的点滴依旧是有价值的,前提是有人将这一切传承下去,继子或者是传人都无所谓,实在找不到适合的人,写成传记也好、编成歌谣或故事也没什么不可以,我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