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实有些恼火,非是恼游九行事放诞,这么多年了,公子向不介怀,他也不能说什么。洛诵恼的是自己办事不利,没能护好姑娘,给公子添了麻烦。
那迎宾管他恼火不恼火,一步未让,这等迎人送往的行当做久,面带善解人意的谄笑,内里最是个八面玲珑的:“没有帖子,有别的也成。”
这方如何交涉不提,且说吉祥随游九进门,但见萃莺楼中珍贝砗磲铺地,云蕊花纹雕阑,淡香幽幽轻袭面,岚袖拂拂不扰人,抬头看层阁复道,又有水晶垂帘流光溢彩,当真一个富丽所在。
一楼摆置些散座儿,也有抚琴的歌女,也有喝酒的客人,热闹已极。二楼三楼的分阁座中也有几人,在水晶帘后看不清切,相比楼下却是倏尔清静,仿佛天地两间。
吉祥觉着新奇,从前在葭韵坊,除却学茶以外的规矩都松,也曾逛街下馆子,只不曾来过这种地界。一双眼睛骨碌着不够看,转头却见游九定睛望着歌台。
歌台中央,一个婉声曼吟的歌女,娇嫋如露点梨枝。
那歌台一角坐着几个抚弦吹萧的乐师,衣着碧青为主,仿若几片绿叶,衬着花台中央的佳人。那歌姬身着云帔苏络流霞装,髻上一支青丝逐月金步摇,相貌极好,嗓子极软,一口吴越侬音,吟唱一曲《越女歌》:
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新月。
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
卖眼掷春心,折花调行客。
镜湖水如月,耶溪女似雪。
……
这是展会开始前最后一支压场的曲子,唱曲之人自非等闲,鹂儿般的喉合着弦音,一曲终了,台底哄然叫妙。
一个身形娇小的小丫头从歌台后跑到游九跟前,杏黄衫子愉人眼目,双唇一弯,贝齿灿烂:“九哥哥,你可好久没来啦!”
游九儇笑:“如意儿想我了吗?”
吉祥心想,她叫如意,我叫吉祥,倒是怪配的,往那丫头脸上多看了几眼。
如意儿却未留心,歪着头说:“你听了我姑娘这么多曲子,说要送珠送宝千百回,这回可拿来了?”说罢笑吟吟伸出手。
“会打秋风的小妮子!”游九给了她一个手板,眯眼笑道:“你问问你姑娘还有得不足么,是缺吃的还是用的,穿的还是戴的?”
如意儿扬着声:“什么都不缺,就缺你这片心,你给不给?”
游九笑了一声,低低说了一句话。
如意儿没听清,身边的吉祥却听分明:“什么心,早丢在阴沟里呕烂了。”
这一语别有块垒,吉祥清透的目光看向他,游九却一瞬恢复笑意,从身上摸寻一阵,摸出块劣质的玉佩抛给如意儿,正是之前那种落地便碎的货色。
“你姑娘不稀罕,给你留着玩吧。”
如意儿灿笑着往回跑,回头扬了扬手:“她才稀罕呢。”
那台上女子正看着游九,莞尔一笑,如极夜里一道流光。
游九也对她笑了一笑,笑意未及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