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庞运桥是皇城门外连接闹市的一座步拱桥,行人来往尽日不歇。尚数年少的穆澈已有容人之量,以为既是切磋学问,私下里便好,遂邀祢珩未佳斋一叙。
下帖人执意不肯,且有意无意传出:难道盛名之下,也怕其实不副?
那一场辩论,穆温没有亲见着。当日他发疹子不能见风,只得养在家里,为此还可惜良久。
东府小十一听说,倒是纠集几个同伴凑了去,用他回来的话说:自诩韩非相如,实无二子之才而有二子之病。
十一嘴毒,想了想又不厚道地讥笑道:“这么义无反顾要在大庭广众下丢光脸面的,祢珩这二甲头名,也是京城独一份了。”
祢孟白少年高中,不可谓没有才学,然而自此一败,他这二甲头名便成了笑话,他再未与穆澈朝面,也再未领职任官,一直蹈居倞王幕下。
穆温眼梢扫着那张纸,明知大哥最不耐烦这些事,扣着玄玉约指的力道紧了一分。
治馁策刚递上去不久,即使大哥一片公心,祾王已是得罪定了。祢珩瞅准这个空当,扯过倞王的幌子想引刀杀人,大哥若从了,便是阖府彻底卷入这一场纷争;即使不管,也不妨倞王的人自己将祾王的罪状递上去,到时候,再不怀好意地捅出,卓清侯曾见过这份名单而置之不理,那后患就数不清了。
君子不可欺以罔,而可欺以方。这般层层算计,比之当年意气之下的一封战帖,凌利已多。
他一时恨不得撕碎这张纸,一时又恨不得撕碎祢珩!
“哥想怎么办?”
穆澈轻叹:“还没决定,所以找你出出主意。”
穆犁然点了点名单,目色冷清,“这一位固然如此,那一位手上就很干净么?依我的,如法炮制,也捉些那位的把柄送上门,好让人知道,想借卓清府这阵东风,当心烧了自家连营!他们自斗他们的,别想牵扯上我们。”
卓清二郎的性情是恩必报、债必偿,与穆澈的和光同尘很不同。
穆澈一时不语,穆温转念想,若真如此,便是将倞王也得罪干净了,卓清府虽不怕,未必是兄长行径,默了默道:“这也不过是我……”
“围魏救赵,是个法子。”穆澈话音在他之前,也在纸上一敲,“只怕,那边容不了我们这些时间。”
穆温思索一番,“那就交上去。”
穆澈抬眼:“交上去?”
“交上去。诗册交给圣上,名单留下,让圣上看见夹层,让圣上知道这是浔彰伯府的手笔,其余的事,圣上自会思量。”穆温话音一顿,着重加了句:“圣上,忌讳结党。”
“嗯。”穆澈手臂轻负,“釜底抽薪,置身事外,也是个主意。”
穆温问:“不好吗?”
穆澈没说好不好,观画般丝缕不苟地盯着那张纸,仿佛要瞧出其中的笔意脉络。似近在眼前的目光,一时又飘渺在他处。
穆温见此,心下微叹。
大哥骨子里分明不喜思谋算计,可一旦遇事,便要虑出个两全之策。
寂了半晌,穆温没等到兄长说什么,再度开口:“要不,交由东府吧,世父久在朝中经营,会有斡旋之道。”
沉思中的穆澈微微抬睫,自语一句:“不做假人之刀,却要做转嫁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