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八听得手一抖,抬起头来惶恐不安地看着凌凤语,小脸惊得煞白,眼里湿漉漉的蒙着一层水雾,仿佛要挨家长重罚的孩童一样瑟缩可怜。
此时的钱小八心里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完了完了,凤语生气了,他要把自己赶走了!
一对上那双如泣如诉的眼睛,凌凤语想要杀人的满腔怒火莫明就熄了一半,但他还是很生气,气钱小八的自作聪明,气他的越忙越乱,气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羊羔见了恶狼,还气自己为什么明明很生气,却没有让他直接滚出山庄以后再也别来烦自己,或者干脆一掌将他毙了干净!
最终,凌凤语什么都没做,反而深呼吸数下平复了体内的愤怒与烦躁,刚才的自己太不冷静了,怎么能为一个仆人的鲁莽冒失大动肝火失了分寸与形象?简直不可思议。若是被霜沁或师父知道了,震惊之余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他。
已经过了三更,凌凤语被钱小八这么一搅合哪里还有读书写字的兴致,也实在不想继续面对他那副大难临头的可怜相,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得难受,想快些上床休息,于是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钱小八道:“你回房吧,现在用不着你收拾,明早再来。”
钱小八一听这话已经死了一半的心又活转过来,仿佛劫后余生般长吐一口气,抬起手来擦了擦满头的冷汗,乖乖应道:“好,我回去了,刚才真是对不住,以后我一定小心些,保证再不犯错惹你生气了。好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别太辛苦了。”
他袖子上手上沾满了污水,这一擦脸上顿时黑一块白一块成了花猫一般,偏偏自己还没意识到,仰着头一脸如释重负的解脱表情,后面一句劝说凌凤语的口气还十分自然真诚。
这样保证有用吗?凌凤语用膝盖想也知道这种错误钱小八肯定会一犯再犯,心中不禁有种无力和挫败感。
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想笑,觉得钱小八可笑,而刚才与钱小八较真的自己同样可笑,不由点着钱小八的鼻子叹道:“钱小八啊钱小八,你真不愧是钱小八。”
钱小八自然不明白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见凌凤语脸上云过天开语气缓和许多,显然不再生他气了,心里不免欢喜,就摸着头嘿笑两声。
凌凤语见他咧着兔牙笑得一派天真无邪,脸蛋脏兮兮的又添一分憨傻之气,心中不由微微一动,竟想解下汗巾帮他把脸上污迹擦去,然而手刚刚伸出来他就意识到不对,堂堂少主给一个下人擦脸实在荒唐透顶,于是他只用汗巾擦了自己的手,淡道:“回去照照镜子,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钱小八有些困惑,伸手又摸摸脸,再拿下手来才发现怎么回事,顿时羞惭不已,红着脸嚅嚅道:“恩恩,我回去了。”然后就要落荒而逃。
“慢着。”凌凤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就开口叫住了快要走出内室的钱小八。
钱小八的心又呼啦一下提起来,转过身体紧张地等待凌凤语训话。
凌凤语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钱小八身上的衣服太不合体了,这是之前陈妈替他找来让他暂时换穿的那套,明显比钱小八的尺码大了许多,松松垮垮像布袋一样挂在他清瘦的身体上,袖子裤脚都长了一截,被他随便卷了起来。
而因为夏季天热,钱小八的襟口几乎随意地半敞着,露出纤细的脖颈、薄翘的锁骨以及一小片胸膛。他皮肤本就白皙细致,灯下看起来更是灿然生辉如玉如雪。他虽然很瘦,但只是骨架细些,长年劳作再加上练过一些拳脚功夫,肌肉还是有的,线条修长流畅,紧实而有弹性,所以看起来并无孱弱感,相反倒是骨肉匀亭恰如其分。
凌凤语盯着那一片裸露在外的白花花的肌肤,眉头越皱越紧,越看越觉得别扭,这样敞胸露怀衣不弊体成何体统!不由分说,他直接伸手揪住钱小八衣领狠狠拉到一起,斥道:“以后穿衣服规矩些,又不是叫花子,哪能如此随便?!”
钱小八被凌凤语骤然爆发的举动搞得有些吃痛,心里不免感到有些无辜,觉得这回凌凤语真是有些大惊小怪了,夏天的夜晚,一个男人浴后穿得随便宽松些,与另一个男人相对,有很大问题吗?他原来在梁府比这更随便好不好,也没人找他的麻烦啊!
不过再转念一想,钱小八也就理解了,这里不是乡绅梁员外家,是世子别院麒麟山庄;他面对的人不是粗俗汉子赵二狗之流,而是尊贵挑剔的世子凌凤语,他会对他这身着装看不顺眼也正常。
想通了之后,钱小八立即反省悔过:“是是是,我以后一定注意,一定不这么随便了!”
凌凤语这才松开手放了他,寒声道:“若有下次就罚你三天不准吃饭。”
这可是比挨三十下板子还要人命啊!钱小八抓着自己的领子吓得连连摇头表示不敢再犯。
凌凤语就知道这个威胁对钱小八最有效,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就朝门口微微抬了抬下巴,“行了,下去吧。”
钱小八怕他还要揪什么毛病,得了这句话立马脚底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
回了房仔细洗干净手脸后,钱小八欢天喜地地扑到了自己的床上,他活了十八年,什么时候住过这么高级的房间,睡过这么精美的大床,盖过这么香软的被子,枕过这么舒适的枕头?没有,从来没有!而这一切是怎么来的?统统都是凌凤语赐给他的!
一瞬间,钱小八想到了很多有学问的美好词句,比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比如“情同父母、恩同再造”,比如“做牛做马以身相许”——呃,最后一个用不着,大家都是男人,免了。
再想到凌凤语就睡在与他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他就更是激动不已,心底油然而生一种甜蜜和满足的滋味,只觉得再也没有比眼下更美好的生活了——当然,如果他能表现得更好些、让凤语少生些他的气、他能够再长久一些地留在他身边,那就更加完美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不知滚到几时,钱小八才疲乏不堪地睡去,做了个平生最幸福的美梦,梦里他与凤语同住一间大屋,同睡一张大床,同吃一块好肉,同喝一碗好酒,末了凤语对他微微一笑,他立马就三花聚顶飞升成仙了!
而当晚,凌凤语做了一个平生最为离奇的噩梦。
这个梦前半段其实很美好,云雾袅袅仙乐飘飘中,一位轻纱覆面的绝代佳人在他怀中向他深情凝望,眉似山峦聚,眼是水波横,罗衫半解冰肌玉骨,风情万种丽色无双。他心旌摇曳不能自己,正要俯身与佳人共赴巫山,突然一阵邪风刮过吹走佳人面上轻纱,他竟然看到一张天真而又狡黠的无赖脸蛋,正咧着兔牙朝他露出不怀好意地恶劣笑容。
他惊觉受骗,愤怒下正要抽身离开,那人一张嫣红小嘴突然变作血盆大口,“啊呜”一声就将他吞入腹中!
凌凤语倏然醒转,发现自己浑身大汗淋漓犹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而下身依然肿胀的有些难受。他坐在床上大口喘息努力平复体内焦灼的欲望,想起刚才的梦境仍然心有余悸,可怕,真可怕!但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