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看一眼将军,然后笑得坦然骀荡,看着别处说,承将军吉言,也许很快就会有了。
将军没多想,帝都那么多漂亮的姑娘,总有一个配得上丞相。
丞相头上包着的绸缎忽然滑落了,绸缎本来就丝滑,丞相又没系紧。将军眼疾手快地按住丞相头顶,才没让那头发散下来,按说,这样摸别人的脑袋,是不礼貌的。但丞相才不管那么多,先把他的头发救下来再说。
将军很小心地帮丞相拆头巾,那其实是他穿的浴衣,宽袍大袖的,拆起来有点麻烦。将军把浴衣放在岸边的木盘里,然后果断地拔掉自己头上的簪子,给丞相挽了一个髻在头顶。
没有了簪子,将军的头发自然就散落下来,长长地,全浸没在了水中。将军无所谓地拨弄一下,沉下去,把头浮在水面上,任由头发像墨水一样散开。
丞相给将军的头发打胰子,握在手心很仔细地打理。将军闭着眼睛说他当年的辉煌战绩,一脸的春风得意,像个大英雄。丞相经常忍不住低头看将军的脸,长长的眉毛和挺拔的鼻梁,是个少年将军该有的相貌。
那天晚上丞相没睡好觉,辗转反侧挨到天明,将军的脸一直在他脑海中浮现。
第二天五更时候,丞相就早早地下了床,他一晚上没睡好,精神居然还很不错。丞相甩着袖子跨出门槛,转了个弯去推开隔壁的门,掀开床帘,将军裹着被子还在睡,晨光熹微。
丞相拍拍将军的被子,催促道:“爬起来爬起来,上朝去了。”
将军翻过身,伸了个懒腰,好半天才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看向窗外,黎明的微光里漂浮着细小尘埃,外头有细碎的人声,走廊上点着几盏明黄的的灯笼。
丞相把将军叫起来之后又甩着袖子去换衣服,还是一套绯红的官服,没什么特色。丞相几下子把头发簪好,戴上描金紫梁冠,朱红帽缨系在颚下。丞相在镜子前左右扭转一下身子,确认前前后后都穿戴妥当了,才提着下裳跨出门槛准备去用早膳。
丞相在桌前坐定,张望了一下,将军还没有来。正要询问,才见将军慌忙从□□走出来,扶着头上的发髻说他的梁冠和官服还在府上。
丞相连忙吩咐将军府的车夫赶回去取,取好了直接送到宫门口去。车夫领命去了,丞相府的管家塞给车夫两个酒糟饼路上吃,说是丞相的意思。车夫说多谢相爷,管家站在台阶上挥手招他去了。
丞相今天吃核桃糕和龙须酥,龙须酥比较干,另外又配了一碗玫瑰冰粉。这些都是有名的甜点,丞相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些糖糕。
将军是第一次吃西蜀的特产核桃糕,甜糯适度,入口即化,是上等的佳品。
将军吃得心不在焉,他还在为他的梁冠和官服担忧,这可是上朝去面见天子,是一件严肃的大事。
丞相知道将军在忧心啥,他拍拍将军的手背,安慰他说没事没事,小场面小场面,大不了,我的那套借给你。
将军说那怎么行,我是武将,补子上绣的是雄狮。
丞相说在外头披一件披风,进去了再脱下来,皇帝坐得高,你站第一排,谁看得见衣服上绣了啥图案。
丞相轻描淡写地说出应对方案,好像他对这方面驾轻就熟,看来这事他也没少做。将军虽觉得丞相说得在理,但心里还是不舒坦,一碗冰粉只吃了玫瑰,丞相特意给他多掂的几块核桃糕也没有吃完。
丞相坐上马车的时候果然给他带上了另一套官服和丞相自己的披风,差人从柜子里翻出来,叠好了装在盘子里放在马车中间。丞相真是想得面面俱到,为他这个将军也是甚为操心。
好在将军骑马先行赶到宫门外时,那车夫后脚就到了。将军夸车夫办事得力,赏了他一些小钱。宫门外还没有什么人到场,将军打了头阵。将军身上只穿了件深衣,为的就是方便套上官服。
等将军坐在马车里整理好自己的衣领,稳稳当当地别上梁冠的簪子,丞相的马车正好停在了旁边。丞相掀开帘子,搭着仆从的手臂走下来,那姿态很有气势。很难想象他在家里成天甩着袖子,拿自己的浴衣当头巾的样子。
将军虽然知道早上才与丞相见过面,但他还是拱手去迎丞相,嘴上说着:“丞相大人,好早好早。”
丞相知道他在做戏,遂相当配合地拱手,说:“哪有将军早,将军今天一身,相当得体啊。”
“好久不见,丞相大人真是愈发得逶迤生光,相貌堂堂了呢!”这是将军的真心话,他是真的觉得丞相好看,顾盼生辉。
“哪里哪里,将军也是西北一枝花呢!”嘴皮子功夫丞相从来不落下风,西北一枝花也不知是他从哪里听来的,这个称谓,将军自己都不知道。
丞相从仆从手里接过白玉圭,斜斜地抱在怀中,给将军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往前头走。车夫很快就牵着马往别处去了,他们要一直等着自家主人下朝出来。
周围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是尚书,有的是侍郎,各种颜色的官服代表了不同的品阶,一品到九品,各自问好。
朝阳完全升起来了,光线爬上东面的宫墙,照在官员们身上。宫墙边种着老梧桐,初夏刚至,枝叶始茂。将军抬头看到巍巍的宫殿,鎏金贴碧瓦,錾银雕花楼。那是天子的明堂,是盛世的明光。
将军曾镇守长城,他站在烽火台上瞭望北方,看到群山浩渺,孤雁彷徨。山脊上有长墙蜿蜒,像远古沉睡化石的巨龙,那是华夏的脊梁。长城背后就是天子坐镇的殿堂,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