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是一件湛蓝的外裳,丞相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上面绣着孔雀牡丹,国色天香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衣服上开出来。
听得童子这么一说,丞相当即咧着嘴笑了,笑起来眼睛里灼灼的,泛起了半湖的波光:“阿宁真有眼光!就这件了,相爷一会儿就换上。”
丞相一直不舍得穿这件衣服,因为将军也有一件跟他一样的,绯红绯红的颜色,看上一眼就能让丞相沦落在里面。将军不穿,丞相自然也不穿。
这么具有意义的衣服,自然是要等到有意义的时刻才用上。
丞相心里美极了,想着不久之后就是中秋,他满心的蜜糖,能在他心口画一个满满的月亮。扳着手指算一算,多少天没见着他了,想想都让人发疯。
丞相在屋里头点着熏香换衣服,童子出去了,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边背着诗经,一边一瓣一瓣地数落花。
不一会儿花匠匆匆忙忙从外头转进来,见童子在门前坐着,撒花洋皱裙晃晃荡荡的,背书的声音清脆如铃铛。
“哎呀相爷他怎么罚你在门外背书呢?快起来,等会儿把衣服都搞脏了。”
花匠嘴里絮絮叨叨,把童子拉起来,拍拍他衣裳上的尘土,往半开的房门望一眼,急切地问道:“相爷呢?在里头不?”
“在呢,相爷在换衣服。”童子抿着红红的嘴,乖巧地回答。
花匠一听又急了,站起身来跨着步子就进了门:“怎么这会儿还在换衣服呢?出大事儿了!”
“什么大事儿?将军回来了?”丞相从屏风后头绕出来,一手别着腰带上的别针,一手打理着袍子的下摆,出来时不忘在镜子前打量一番。
他披了满身的湛蓝,漾漾似湖光秋月,两相调和。丞相很满意,脸上带着融融的笑,长眉落尾,眼梢情重,一夜春风来,万树梨花开。
这种时候花匠可没心思去欣赏他家老爷的姿色,他可是比老爷还急:“相爷,殿使来府上了,说皇帝和公主一会儿要来,喊您去外头接着。”
丞相的融融笑意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再一看,哪还有万树梨花开的景色。
丞相虽说心里膈应,但他做事是从来不会慢半拍的。丞相冷着声简单吩咐了几句,喊花匠在里头看着童子,不要乱跑,便一个人曳着袖子往外头去了。
丞相的背影带着隐隐的愤怒,花匠可是瞧得真切。低下头来看童子,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这时正值午后,盛夏过去了,日光没了那么强烈,但照在身上仍然暖得发烫。
丞相与殿使站在朱漆大门前,厚重的檐头压在头顶上,投下一大片阴影来。前几天叫花匠把檐下那盏灯笼给撤了,现在看起来,还有点空荡荡的。
殿使就是掌印,皇帝有个什么大事,都是派掌印去传话。
“相爷,您今天这一身,下了很大功夫啊。”掌印拢着袖子站着,打趣丞相两句。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怕是丞相那个日思夜想的情人,就快回来了。
丞相心里烦闷,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他走到一边去,闻到漂浮的桂花香,抬手折下一枝,放在鼻尖闻了闻,慢慢的,唇角带上了笑意。
将军回来的日子里,满城的桂花都开了,丞相想想都觉得美妙。
掌印见丞相但笑不语,转了个心思又去气他:“怎么,今儿个听到公主要来,在里头好好拾掇了一番?”
丞相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冷的,像北疆的大雪,一下子刮得人肉疼。掌印凛了一下,也没多动作,只是翘首望望官道尽头,看车马来了没有。
“你要是再贫嘴,回头本官就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丞相淡淡地说,眉眼垂着,神思却飘渺无垠。
“甭说了,我知道您的厉害,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掌印揶揄他,却见那边旗幡飘扬,铃铛四响,不消说,定是皇帝的依仗来了。
丞相把桂花枝别在腰带上,垂袖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万事无关自己的样子。
步辇着地了,纱幔垂垂,丞相却只是在想坐在里头热不热。皇帝先下来,玄鹤衣袍,宽襟博带,头上爵牟扶冠,少年天子坐镇明堂的气势巍然似泰山。
丞相没抬眼皮,只是微微弯一下腰,说一声微臣参见陛下,就算行了礼。
随后便是环佩叮咚作响,暖风吹来时裹着百花的香气,那分明就是女子的脂粉味,把这空气中浮浮的桂花香冲淡了一些。
味道确实曼妙,但丞相心里只觉得恼愤,这个时候他本该坐在小叶石楠下,看缸中的芰荷,想着他的翁渭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