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熟悉而又稚嫩的童音,将白杳从昏睡中悠悠唤醒……这是怎麽了?为何会躺在床上了?
是了,他这一路舟车劳顿,寝食难安,心头记挂著长揖的病情,生怕迟了一步就天人两隔,永世无法再见了,不曾想好不容易捱到青龙县,竟一眼看见那些閒杂人等在长揖病危之时寻欢作乐,遂大怒,尔後又亲眼窥见长揖安然无恙,转而大喜,再听闻长揖藉由《锦瑟》表露当年对他的情意,大喜之下又不不由得大恸,本就疲惫不堪的身躯,再加上这般情绪接连起伏波动,竟眼前一黑,体力不支地倒在了长揖的窗外!
虽然头脑依旧昏沉,身体也疲乏得紧,但还是极力睁开不够清明的双眼,满怀期待地望向榻边,果然,那个抱著宁月守在榻边的人,朦胧之中,正是一袭石青色的衣衫,修眉如远山青黛……
“长揖……长揖……”
他颤声唤著这个魂牵梦萦的名字,乞求似地缓缓伸出手去,可是,他的长揖却颦起修眉,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那清冽如瓷的嗓音看似充满了关切,实则却透著刺骨的凉薄:“恩师可算是醒了,恩师乃一国之相,国之栋梁,还望以後千万保重贵体,切莫再操劳过度了,不然若在我玉府有个三长两短,学生还真怕担待不起!”
这……这不是玉长揖,而是玉青辞?!
白杳恍然梦醒,却再顾不得什麽威仪,极力要撑起身,一把拉住玉青辞的衣袖急切问道:“长揖呢?他在何处?我、我要见长揖!”
玉青辞不由得将修眉颦得更紧,“恩师这是怎麽了?缘何一醒来就胡言乱语?家兄一直卧病在床人事不省,就连太医亲自诊脉,都说已无力回天了,又如何亲自来觐见恩师呢?”
“不、不可能!我明明、我明明亲眼看见长揖他……他在好好地教宁月弹琴,又、又岂会……”
玉青辞便俯头去问怀里的幼子,嗓音比方才多了许多暖意:“宁月,师公所言当真?伯父真的起身教你弹琴了?”
宁月眨眨眼,然後赶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没、没有啊,伯父……伯父一直躺在床上睡觉,都好多天了,宁月怎麽叫都叫不醒……”
不是他故意想对师公撒谎,可是爹爹说了,如果知道伯父没乖乖睡觉的话,师公就会生气,会罚伯父永远不准再跟宁月一起玩了……
这时守在一旁的太医也战战兢兢地开口道:“是啊,丞相,在下与其他几位军爷可以作证,丞相晕倒之时,我们亲眼看见房里只有小公子一人在弹琴,而玉大公子还卧病在床,并无任何动静……”
见那一向镇定自若高高在上的白丞相,此时竟已面色惨白,方寸大乱,唇角颤抖地说不出话来,於是玉青辞继续满目哀戚地推波助澜,“所以说,定是恩师您忧思过度,看花眼了罢?除非是回光返照,否则……否则大哥他,恐怕……”
“住口!”白杳在绝望之下勃然大怒,犹如一头焦灼的困兽,指著榻边一干人等颤声厉喝:“你们……你们都在骗我,你们竟敢合起夥来欺瞒本相?!长揖他、长揖他明明还好好的,明明还在弹《锦瑟》,明明还说……还说此情可待成追忆,他分明是还在等我!你们竟敢咒他病危,恨不得他早死?!滚!统统给我拖下去,拖下去剜掉舌头,永世不得再胡言乱语!!”
“这……”守在房中的侍卫们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太医便罢了,而另外两位,可是丞相向来最宠爱的玉大人与小公子……如此残酷的刑罚,他们并非没有执行过,但如今丞相看上去有些气火攻心导致神志不清了,倘若真要把人拉下去剜掉舌头,回头等丞相清醒过来,当真不会怪罪?!
幸而这房里除了丞相以外,还有一位品级颇高的狄将军,敢於及时出声制止道:“请丞相息怒!生死有命,即使剜掉全天下人的舌头,玉大公子的病情怕也无力回天,还望丞相节哀顺变,切莫迁怒於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