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宫殿太大,少了一半灯火,就成了一种压抑的昏黄颜色。李言终于站起了身,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从龙椅的扶手上扯下来,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乾元宫。

皇帝没有传晚膳,径自去了偏殿沐浴,但谁也不敢提醒皇帝要吃饭这件事情,整个宫里都压抑地紧绷着,好似山雨欲来。

李言沐浴完,自回了乾元宫的寝殿。他入寝的时候不喜欢有太多人伺候,所以看到寝殿里的宫人们的时候皱了皱眉头,把人都赶下去了。

以刻薄寡恩著称的皇帝心情不好,没有一个宫人敢多说话,面面相觑地走了。

龙床的帷幔低垂着,李言坐到床边,疲惫得恨不得昏厥过去。

兄弟们的死状,刺客们的狰狞,侍妾在床上拔出的刀子,走马灯一样在心里来回闪现,他强行压抑着,掩在袖子里的握拳的左手却一直在抖,手心里全是冷汗,湿滑得几乎要握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帐幔无声地打开,一双手臂从后面环上了他的脖子。

李言吓得几乎心脏停跳,屈肘就要向后猛击的时候,甜甜糯糯的一声“父皇”伴着桂花糖甜蜜的香气一起传了过来。

李澜把脸贴在他爹的后颈上蹭了蹭,很欢快得说:“父皇总算回来了,澜儿一个人,睡不着……”

李言原以为自己会震怒的。

但是他奇异地被安抚了,甚至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连之前折磨了他几个时辰的恶魇都开始消散。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搂住了李澜。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没有被上苍厌弃的。

第二十五章

李言抱着李澜,动容地想,他是何其有幸才能有这样一个思虑纯粹,天真无邪的儿子。

李澜只穿了寝衣,身上有桂花糖似的甜香,不同于吃食的香气,而是沐浴时候用的桂花浸池,李言心想服侍李澜沐浴的宫人倒是很有些想法的。

然后就听到了咕噜一声,他愣了愣,抬头看向李澜,李澜委委屈屈地抱着他的脖子,说:“父皇,该吃饭啦。”

李言愣了一下,看着外头漆黑的天色,勃然大怒,扬高了声音说:“都给朕滚进来!”

以乐意为首的大太监们赶紧从善如流地滚了进来,被皇帝交代服侍六皇子的乐然紧跟着乐意,想起皇帝回宫时候的脸色,又默默往乐意背后缩了缩。

皇帝沐浴后就换了寝衣,披了件外袍,长发披散着站在床前。他生得容色昳丽,俊美不凡,凤眼薄唇,而肤色白得润泽,虽然稍逊血色,也让人觉得像是官窑最精美的白瓷。

穿着那身玄色帝袍的时候,尚有一种威严流露,此刻披衣散发,又别是一种高华。

只是再俊美高华,也掩盖不了皇帝眉目间的愤怒,大太监们打了个寒战跪成一溜头都不敢抬,李言两步上前,一脚踹在乐然身上:“好大的狗胆,为什么不服侍澜儿用膳!”

乐然被踢得仰倒,委屈极了:“陛下恕罪,不是奴才怠慢六殿下,是殿下他,他不肯吃……”

李言闻言,回头看向荡着两腿坐在床沿的李澜,李澜就对他露出笑容来,甜美无邪。

李言怒气一空,走回床边,轻柔地问:“澜儿为什么不吃饭,嗯?”

李澜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仰着头,眼睛亮得像水里浸过的纯黑琉璃:“父皇都没回来……澜儿和父皇一起吃……”

李言心软的都要化了,抱住他轻声叹气,然后转头对乐意说:“朕都气糊涂了。乐意,传膳吧。”

乐意觉得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了,或许正如黎平所说的,这个傻傻的六皇子才是治皇帝心病的那一味主药。需知皇帝若是心情不好不肯吃饭,等闲都是劝不动的。

李言下令传膳后,又看了乐然一眼,说:“以后若是澜儿没有按时用膳,需先回报。”

他知道自己今日心境不好,回来便冷着脸喝退了宫人,连留了李澜在乾元宫睡都忘了,却不可能以天子至尊向一个宦官赔不是。见乐然跪好了磕头谢罪,想了想说:“你伺候澜儿伺候的不差,以后就都跟在澜儿身边吧,赏二十片金叶子,往后要尽心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