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丑不过是层皮囊……哈哈哈……」他对著自己的影子大笑,震得水波翻涌,涟漪层层散向湖心深处。
就是这句话,真正触动了他多年来空寂荒凉的心,却原来,仅是那人随口一句玩笑而已。
「是我识错了你。」他一掌,震碎了水中人影,转身,离开池畔。
管丹枫端著饭菜,站在萧条冷清的院落里,听到温泉池边传来的那阵大笑,她悲酸地咬紧了嘴唇。
依著她,那天恨不能将那个该死的舒家大公子一剑穿心,可师父却扭头离去,带著她和师弟两人,日夜兼程地出了江南,直返瑶池。
今天一回到总堂,师父便把他自己关进了无香院,谁也不见。她放心不下,借著给师父送饭菜,过来看一看,就听见师父在笑。
跟随秋凤舞近十年,她第一次知道秋凤舞会笑得如此悲凉。
都是那个舒流衣!管丹枫恨恨地想,猛听秋凤舞寒声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男人已走到她跟前,对那些饭菜扫了一眼,冷然道:「我不饿,出去。」
管丹枫早就料到秋凤舞会这麽说,恳求道:「师父,就让弟子放下吧,不然弟子们都会担心。」
秋凤舞目光沈冷,却也不再拒绝,径自步入内室。管丹枫忙跟著入内,将盛著饭菜的黑漆木盘放在了矮脚小案上。
案头,有盏纸糊的莲花灯。原本洁白的莲瓣落满了灰,最里面的那瓣上隐约可见两个小字。
管丹枫正想细看,眼前衣袖晃过,莲灯已被秋凤舞拿入手中。
秋凤舞冷冷地凝视著那两个刺目的小字,久久没有动弹。
「师父?」管丹枫担忧地轻唤,忽见一缕血丝自秋凤舞嘴角缓慢溢出,滴进花灯莲心。她骇然失措间,秋凤舞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溅红了莲灯。
男人看著莲瓣上的血,眼神震惊,而後了然──怨怒日积月累纠结五内,誓要宣泄。他伤不了舒流衣,於是,只能伤自己。
秋凤舞再次喷出口腥热的血,听到管丹枫焦急地奔出去找大夫,他漠然冷笑,托著莲花灯的手掌微一收拢。沾满殷红血丝的的莲灯「噗」地冒出团青焰,须臾焚化殆尽,唯剩一堆灰烬。
昔日爱语情话,床笫缠绵,从此均如莲灯成死灰。
漫长冰冷的死寂,逐渐被由远及近的轻缓脚步声打破。
听得身後一声轻咳,秋凤舞摊开手掌,任由灰烬从他指缝簌簌落尽,灰飞烟灭。他也不回头,淡然道:「丹枫那丫头多嘴。我没事,不用你来看我。」
「没事?那你衣襟上的血迹是怎麽回事?你别告诉我你是闲得发慌太无聊了,又嫌自己血多,吐几口来玩。」身後那人似乎与秋凤舞极为熟稔,言辞毫不客气,恼火地数落起秋凤舞:「你自己说说看,你活到现在,几时受伤吐过血了?拿去!」
一粒乌黑色的丹丸弹入秋凤舞掌心。
那人没好气地催促:「快服了它。我可不想你的徒弟再看到你吐血,到时还以为我这大夫浪得虚名呢!」
见秋凤舞默默服下了丹丸,那人这才满意地点头,叹口气坐到榻上,正色道:「是不是姓舒的小子把你气成这样的?秋凤舞,那小子在你这里养伤的时候,我就猜得出他不怀好意。我早已经警告过你,别跟他多牵扯。这种风流纨!子弟,看似多情,实则薄情。你却偏偏信他花言巧语。」
他愤愤不平地轻捶小案,「早知今日,当时就让那小子一脚归西得了,省得糟蹋我的灵丹妙药。哼,没心没肺的东西,死了,世上也好少个祸害。」
「旧事不用再提。」秋凤舞打断他的牢骚,波澜不兴地道:「只怪我自己有眼无珠。」
那人闭上了嘴,与秋凤舞对视半晌,倏忽冷笑:「事到如今,你还为他开脱?呵,那小子有了你,居然不知珍惜,我看他才是真正的有眼无珠。秋凤舞,你好好调息疗伤吧,我先走了。」一拂衣袍,下榻扬长而去。
偌大的无香院,重归冷寂。烛火轻跳,照在秋凤舞面上,染出片浓重阴影。
开春後一场暴雪,将瑶池方圆百里变成冰天雪地。
戎骞旗踏进无香院,在那株被厚重白雪覆盖的大树下找到了秋凤舞。
男人一身白衣,仿佛即将与满院积雪融为一体。纯黑色的眼眸,冷冷望著他,似乎在看个陌生人。
戎骞旗只能在心里叹气。自从舒流衣那晚连夜离开後,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第二天硬著头皮去无香院,想找师父问个明白,却被拒之门外。整整十天,秋凤舞闭门不见任何人。就当所有弟子都为之担忧时,秋凤舞突然走出无香院,带上管丹枫和另一名男弟子,离开了十多年都寸步未离的瑶池。
一去一回,便是秋去冬来。返回总堂的秋凤舞,更为冷漠。戎骞旗找管丹枫和那名弟子打听,那两人却闪烁其词,不肯向他透露师父之前去了哪里,戎骞旗几番追问无果,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