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无伤眸光深邃,轻声道:“舒破虏是不是?”
穆子石浑身一震,眼眸中满是浓烈的恐惧憎恨,骤然崩溃着胡乱哭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怎么对我……我又不是七皇子,也没有害死他的家人……我怕他……”
短短几句话,声音已是撕裂般的暗哑:“你为什么非要逼我想起来?”
得到确认,虽然是最坏的那种可能,齐无伤反而平静下来,甚至有几分若无其事,一手搂过他单薄的肩,一手帮他擦眼泪:“不就是被他欺负过么?又不是天塌下来了……我以齐无伤三个字发誓,他若不死,我就万箭穿心而亡。行了,不要哭了!”
他声音略有些沙哑,虽立着最毒的誓,语气却轻描淡写得仿佛只是要去踢死咬了自己的一条狗,他连安慰人都这么粗疏大意,没半分温柔熨帖,穆子石哭得直打嗝儿,只气得要死。
但不知怎么的,不知不觉竟轻易被他的满不在乎传染了,仿佛那些过往的不堪也不过如此,心头浓重的漆黑禁锢悄然挪开一道缝隙,阳光得以洒入,连原本揪成一团濒临崩溃的惶恐不安也化作了浅显的生气恼怒。
齐无伤搂着他轻轻晃荡,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事情已经过去,没什么可以再议的,自顾转了话题:“我伺候你洗澡,又帮你捂腿,你可舒坦了?哭也哭得差不多了,别想着躲懒,该轮到你帮我洗头擦背了,有来有往,方是长久相处的道理,对不对?”
这真是太可气了!
穆子石连哭都不哭了,舒破虏再怎么如厉鬼如野兽,哪比得上眼前的混蛋万分之一的可气可恼?一低头,狠狠咬住他的手指,鲜血迸流,顺着他手背缓缓蜿蜒而下。
齐无伤哎哟一声,心头却是一松,随即苦笑着暗道,看来子石喜欢咬人这一癖好,倒是从小到大不曾改过。
两人正一个咬一个被咬的默默呆着,帐门一掀,闪入一条人影:“子石!”
待看清眼前情景,不由得一怔:“三哥,你们在干什么?”
齐无伤招呼道:“少冲。”
想了想:“子石骑马磨得腿疼,拿我撒气儿。”
齐少冲笔直的站着,拧着眉头,一脸明晃晃的不信。
穆子石松开牙齿,却在齐无伤胸前蹭干眼泪,这才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你怎么过来了?”
齐少冲目光炯炯的凝视过去,道:“我来瞧瞧你……三哥跟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哭了?”
穆子石敷衍道:“我们说以前的事,你都不知道的。”
看他握着满把不知什么东西,随口问道:“手里是什么?”
“给你的白茅根,泡水里敷一敷腿脚,能解乏消肿。”齐少冲说着放下白茅根,眸光转处,却见薄毡下穆子石一条纤长优美的小腿裸露在外,暮色中尤显肌肤如雪,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芒。登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却不得不明白,他对齐无伤的亲密,从年幼时到如今,一直远甚于己。
齐无伤挑了一株草根嚼了嚼,压在手指伤口处,笑着对穆子石道:“记得这种草么?当年我给你用过。”
穆子石自然不会忘,也笑了:“那天我还掉了一颗牙。”
齐少冲插不进话,静静等了片刻,方道:“子石,前几日万大叔有书信寄来,问咱们什么时候有空闲,他要来雍凉看看咱们。”
穆子石不耐烦道:“万大叔过年时不是已经娶了阿才的娘?正该好生过日子,趁着年岁都不算老,赶紧兴旺一下万氏人丁才对,看我们……我们有什么好看的?”
齐少冲有些替万荆心寒,低声道:“落难时万大叔对咱们真心实意,你为什么一味疏远他?”
穆子石咬了咬嘴唇,斩钉截铁道:“让他别来。”
齐少冲默然片刻,道:“可他心里想来……也罢,你不见他我见就是了。”
说罢转身就要出帐。
穆子石冷冷喝道:“站住。”
齐少冲停住脚步,只听他语调带着熟悉的嘲讽之意,道:“你觉得自己现在又是皇子了,志得意满,很想赏他点儿什么好处?”
齐少冲当即驳道:“不是!万大叔对我有恩,他虽身处市井,却是难得的仁义君子,这样好的人品,我愿意结交来往。”
穆子石轻声一笑,道:“既然他这么好,那你就放过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