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无表情看着她,一会又笑起来:“母后看起来韶华依然,依然是艳冠后宫。只是若双眼未昏,倒一定会被朕带来这人吓上一跳。”
太后道:“皇帝这是在讽刺哀家老眼昏花了。”皇帝微微欠身,做了个惶恐的样子,“皇儿怎么敢?”太后冷笑了两声。
皇帝左右环顾,对一位老宫人招手,那宫人本正上下打量陈则铭,面上有些奇怪的惊慌,见皇帝看着自己,连忙收敛了神情。
“顾嬷嬷,你伺候太后多少年了?”
顾嬷嬷跪道:“自太后娘娘入宫日起,如今已是二十八年了。”
皇帝点头,“那该是亲信了。”顾嬷嬷吃惊,连忙叩首,声称不敢。
太后恼道:“皇帝是什么意思,顾嬷嬷当年也是抱过你的,难道这也错了?”
皇帝道:“皇儿不是这个意思,太后莫恼。皇儿是说,既然太后眼神不佳,那下人便该帮衬太后多看清楚。”
太后笑了起来,“皇帝的样子哀家看了二十多年,便是瞎了也知道是什么样子。”
皇帝道:“太后养育之恩,皇儿一直不敢忘怀,时刻铭记在心。”说罢,起身告退。
太后面色铁青,更不相送,皇帝浑不在意,带着陈则铭退去。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待众宫人退散,太后叫住顾嬷嬷,“小皇帝带来那人……可有什么奇特之处?”
顾嬷嬷犹豫道:“那是位将军,长得却是端正标致,我自他进门就有些吃惊,看来看去……竟然跟当年那个遇燕……长得很象。”
太后乍闻此言,身子一软险些晕了过去,俊脸上血色褪尽,张着口半晌没出声,末了方颤抖着缓缓道:“他……知道了,皇帝他……都知道了!都过了这么久,怎么会……”
顾嬷嬷安慰道:“纵然万岁得知当年是太后为遇燕和杨粱出逃行了些方便,然事过境迁,也不能拿太后如何了。说到底,遇燕喜欢杨粱,杨粱答应带遇燕出宫,这些都不是太后能左右得了的啊。”
太后冷笑道:“他若是如你这般天真倒是好了……遇燕不过是我身边一个平常宫女,若是无人牵线搭桥,纵然是芳心暗许,哪有胆子勾搭朝中大臣,这样简单的事情,难道皇帝会想不到……如今想起来,也是我一时气昏了头,其实又何需用到这些手段,杨粱那小鬼看上去不羁,其实骨子里跟他爹一样刚直不阿,看着皇帝手刃皇族,手段残暴,早已经有些离心离德的味道了。我只需等上一等,迟早会见到两人决裂一幕,届时不论是杨粱失望而去,或者小皇帝忍受不了,一怒之下杀了他,再后悔一生,其后果其实都胜过现在百倍……”说到此,又叹息一声,“都是过去的事了,说了也是白说。”
想了想,不甘道:“这小子天生冷血,若是杨粱未死,事情倒还有转折,如今人不在了,他暴怒之下迁怒于人,天知道会做出些什么歹毒之事!!”
顾嬷嬷跟着合了几句,屋中灯才灭了。
屋外,陈则铭听到此处不由心中怦然,强自镇定了片刻才敢转头看身旁窗下的皇帝。
皇帝背朝着他,半晌才直起身子,怔怔立在原地,盯着那暗色窗子出了一会神。他面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陈则铭却总觉得有些不忍看他此刻神情。
回到皇帝寝宫,已经天色极晚,皇帝一直不开口,只来回抚摸腰中剑柄,盯着灯光不言不语,陈则铭等候半晌,终于低声道:“微臣告退。”
皇帝依然恍惚神游,韩公公见状不对,疑道:“万岁这是……”
陈则铭将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韩公公会意,闭口不语。陈则铭悄悄退走,走到门前,突听身后皇帝厉喝:“杨粱你给我站住!!”
他寂静中骤然出声,其声震耳,将屋中所有人都骇了一跳。
陈则铭吃惊转身,小皇帝朦胧间依稀见眼前之人一身武将装扮,想当然便是杨粱,见他要走,禁不住怒气冲天,此刻定睛一看,不由露出失望神色,“……陈将军,是你!”
这才想起今夜在太后那里听到的事,不禁心中纷乱难言。
杨粱早是死了,可若是不死,两人果然渐行渐远,真有太后所言决裂之日的话,自己是不是会亲手杀了他?想到此处,连连摇头,不,那不可能,杨粱是他一生心之所系,跌宕沉浮时没有他的支持,自己如何能熬得过来,自己怎么可能象对常人一般待他。
陈则铭看他神情古怪,有些吃惊,“……万岁?”
皇帝抬头看他,心中一动,可是当初杨粱与自己渐渐疏离后,自己心中愤懑难道不是在与日俱增吗?杨粱多次进言说此人有才,自己偏生打压不用,反要变本加厉更多侮辱,不正是出于对杨粱忤逆自己的不满和怒气吗?甚至最后杨粱因此再度翻脸,坚决请战出征时,自己一句话不说,立即准奏。自古疆场凶险,去者难有生还,自己不是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心中当真没有一星半点宁可他死了的恨意吗?
想到此处,竟然是呼吸一窒,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朝着陈则铭道:“卿今夜留下来陪朕吧。”
陈则铭瞠目,心中惶遽,退了半步,半晌不应答。
皇帝不见回应,抬头看他,见陈则铭僵立不动,心中了然,朝他伸手,“朕答应不碰你,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