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方犁放开了手,说了句话,说的什么却又没听清,等回过神来,才晓得是在问他会了没有。
贺言春忙仓皇点头。方犁道:“怎么才上了一天学便呆了?真会了罢?”
贺言春很想说不会,然而他一向诚实惯了,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道:“真会了。”
方犁道:“写一遍我看看。”
贺言春便抖抖索索拿起笔,依样写了一遍。幸好笔画真写对了。见方犁边看边点头,他这才松了口气。
方犁看完字,又看他脸上,奇道:“写字这么累?怎么还出了一头汗?”
贺言春十分窘迫,拿手在鼻子上抹了一把,果然有汗,连忙又擦了两下。抬头就见方犁睁大眼睛瞧着他,瞧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贺言春复又惊慌,就见方犁笑得说不出话,只拿手指着他手上。贺言春看看手,就见一手黑,才晓得刚才是把墨汁都抹到脸上了,心里顿时十分懊恼。
偏石头那小没良心的,抬眼瞧见小叔模样,也跟着捶桌狂笑,两个人呼呼哈哈地乐个不停。碰巧胡安从外头进来,见此情形,也忍不住地笑。边笑边端水上来给他洗脸。
贺言春蹲在廊下,一边神思不属地洗手洗脸,一边觉得在三郎面前丢尽了人,份外地羞恼。闷闷地生了一回气,又想起刚才方犁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心里如一千只蚂蚁在爬,只是无法抓挠,又焦燥又期盼,又痛苦又高兴,低头怔了好一大会儿,才又进屋去写字。
等抄写完毕,天色已快擦黑。胡安让他们两个吃了饭再走,贺言春也没答应,收拾东西起身,说晚间回家还要再练练。胡安见他嘴角挂着块未洗净的乌渍,还未顾得上说,他就忙忙地和石头两个骑马走了。
六儿等人看得啧舌不已,都觉得学里的夫子乃是世上头一等恐怖的人,把个贺小郎搓磨得鼻黑嘴乌,连脸都顾不上洗就出门了。相比之下,自家几位教写字算帐的管事实在太温柔了!
自此以后,贺言春和石头逢放学便直奔方宅,有时碰上方犁手头有事,小叔侄俩便在屋里,先囫囵抄两遍书,把生字记得七七八八,等方犁闲了再过来讲解,如此一来,每日都有长进。碰上夫子休沐,两人整天都呆在方家,方犁又把以前的内容都渐渐补上来,两人这才觉得上学轻松了些。
那徐夫子本是一心要找时机为难这两位劣徒的,谁知偶然抽查起所学内容来,他二人都能写会读,比余下众人竟强出许多。起初还见两人在课堂上跟读颇为吃力,不上月余,竟也日渐从容,徐夫子不由得心里也暗暗诧异起来。
白氏这边,见贺言春和石头二人回回一下学便出门,至晚方回,也十分纳罕。问了两遭,贺言春只含糊说夫子讲得深,听不大懂,要去方宅里问三郎。白氏老于世故,把跟着他二人上学的老仆唤过来问了一回,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白氏转头和媳妇说了这事,两人叹息了一阵,心里着实感激方犁。因晓得方家内宅没个女人操持,便隔三岔五叫人送些精致吃食、香囊鞋袜等物,两家自此走动愈加亲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