壤埔既衔接夷东与中原两境,少不了屯兵与来往贸易的商贾,同样地,也少不了龙蛇混处的复杂。有罪犯、有逃奴,也有被刻意安排长居此地的「普通人」。
此处虽处交界,却非战略的核心。
距离东晴关三日之遥,土地贫瘠养不了田亦活不了牲口,居住这偏僻之地的人口自是一年少过一年。连夷东四郡屯在这儿的兵,也都是些没有身分升不成军官将领的贱民,屯在这里与其说是驻兵,倒不如说是任其生死地扔在此地。这群人在自己的国家为人轻贱,被派来屯兵反而有了自在有了尊严,也因此成就了一群名义上是军兵实际上却更像山大王的势力。
地势上,壤埔除了当年大战的那处辽阔荒地外,东南处接著高峻大山,山脉一路朝东连结直向夷东四郡境内群山。正因为山顶经年罩顶的雪,给了壤埔一条能活人的小河──活了,隐藏於此不足三千的兵。
当年,没有人知道列辰为何不从东晴关直击夷东,却选择拔涉僻地,以壤埔做为最终的戮场。包括列丹弓等人,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除了临行前曾被列辰召入帐内长谈的楚云溪,和最後被父亲交托重任的列丹郡……
当年,据说是被遗弃的兵,藏入了这片土地;据说是弃甲逃离的兵,隐入了这片土地。他们被交付了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一项……得与岁月拼搏的任务……
这些年来,一万的兵凋零得仅剩三千。
岁月,是他们最残酷的敌人,却也只能凋零他们的数量,颓废不了他们赤血忠诚的心。没有人逼他们留在这里,老将军的遗言只盼这步棋能活下他们的性命,只要等到新君即位,他们便能回归故里。让他们违抗四将军和新皇命令坚持留在这片荒地做为隐棋的,是他们的同袍惨死在壤埔,遍地残尸血水的那一幕,更是眼见四将军在尸堆翻寻,却只抱回老将军头颅的那一幕……
『从今天起,我们是兄弟、是家人。我的背,有兄弟守护;兄弟的背,有我守护。』
列家军的誓言,男儿们淌著热泪,在兄弟们的断肢残躯前嘶吼。
他们,没能守护兄弟的背。
却能守住壤埔,等待能替兄弟报仇的日子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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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在各方的棋,在黑夜的遮掩下汇集,山里头一处天然洞穴便是这些伏兵绝佳的聚会地。
楚云溪摘去纱帽後,有人认出了今晚随著四将军前来的人,是曾经隶属老将军帐下,名为「褚溪」的男子。
「你……褚溪?」
再次听到这个化名,楚云溪心中有点怀念、有点感伤。
直到身旁的列丹郡连同长风等一同来此的数人,抱拳跪地,高呼万岁。其馀的人这才惊觉,原来眼前的男子正是当今圣上。
人群彷佛潮水一波波落膝跪地,吾皇万岁的激动高呼响亮地缭绕在隐密的洞穴。
终於等到了这天,终於,等到了替兄弟报仇的这天。
他们熬过岁月摧残、熬过在这片贫瘠努力存活的日子,就为了这一天的来临。三千双眼睛炯炯地看著楚云溪,等待他的命令。
『从今天起,我们是兄弟、是家人。我的背,有兄弟守护;兄弟的背,有我守护。』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守著他们发下的誓言──守著,兄弟们的背。
没有耽搁,甚至连半句慰问漂亮的言词都没有。楚云溪一开口便军令,分派众人各自负责的事项,发下早已复制千份的地势图,以及四郡王及其主要将领的相貌图,指挥他们要如何配合接下来的战术。而关於地势图和诸王与将领容貌个性乃至兵器武艺等等细节,则由花子君提点解说,并把备妥的小巧麻袋交予众人。
不到半个巴掌大的小巧麻袋还系了条长绳收口成圈,让人可挂在脖子上贴於胸前藏著。袋内装有两粒毒药,药性强烈入腹後必死无疑,目的只有两个──杀人,与自杀。
至於理由,花子君没有多说,那三千人也无多问。
他们的存在,在这场战役完全结束前不能曝光,暗棋之所以被称之为暗棋,正因为敌人尚不知这些棋的存在。倘若曝了光露了馅,影响的不光是他们自己,更是目前仍在东晴关内,准备蓄势待发的大军。
他们被分派的工作,正是下毒与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