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可萧贽略略抬眼,便看见他。
原本萧贽为人淡漠,除了身边几个常见的人物,谁也记不得,谁也不值得他费心去记。
可那一眼,关于许观尘的所有,就潮水似的涌到萧贽心上。
年幼时在冷宫里度过的新年,萧贽喃喃地念过的梅花诗,作诗的那位小神童是许观尘。
少年时从冷宫被接出来,跟着舅舅骑在马上绕金陵几圈,看见一身白衣,躲在定国公府门前抹眼泪的小少年是许观尘。
老定国公要带许观尘南下修道,进宫请旨时,在宫门外遇见萧贽,冰天雪地里,朝他下跪磕头的瘦弱少年,也是许观尘。
梅枝为骨,冰雪做肌,一袭白衣的,是许观尘。
太微观里再见,宛如阴阳两极,无形中缠绕着的好几年,好像在这一瞬,所有飘忽不定的东西都落到了实处。
后来裴舅舅请旨,让许观尘进宁王府给萧贽念经,不是裴舅舅的意思,是萧贽自己的意思。
摘星台上,许观尘再问道:“倘若是四年前,我就站在宁王府台阶下边,你不要摔碎茶盏吓唬人,也不要说什么让他滚;或者是再往后一些,在雁北,你让裴舅舅帮你传话,不让你说气话。陛下,想说什么?”
萧贽道:“说‘对不住’。”
许观尘轻笑道:“你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确实不会。
事实上,萧贽藏了一半的话没说出来,要先用铁链镣铐把许观尘锁起来,才吻吻他的额角,跟他说“对不住”。
许观尘最后问:“陛下觉着,我喜欢陛下么?”
萧贽目光一凝。细细想来,萧启还在的时候,许观尘就总在他身边打转儿。
后来萧启没了,许观尘病着,留在福宁殿,他二人竟能在一个屋檐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待了三年。
寒潭底下,许观尘用念珠套住他的手,定情说和。从表面上看起来,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一时心动,鬼迷心窍。
于是他淡淡道:“你恐怕、不怎么喜欢。”
许观尘一听这话就恼了,抬手握拳,就要捶在他的胸膛上:“再给陛下一次机会。”
萧贽阴沉沉的眸子闪了闪,看着他,随后包住他的拳头,定定道:“你也喜欢。”
“嗯。”许观尘收回手,略偏过头,把泛红的耳垂与眼角都掩藏在夜色之中,轻声道,“我也喜欢陛下。”
萧贽凝眸看他,伸手一扯,就从身后把人抱进怀里。
远处的金陵城有万家灯火,身后的煦春殿有挂满屋檐的兔子灯,其间天心月圆,流光皎洁。
许观尘道:“给陛下念了三年的经,每晚念经,透过书页经文,看见的就是你。”
“谁知道你这个人这么凶,谁看得出来你心里竟然喜欢?给你念了三年的经书,你都没有变得温和一点。非让我滚,我就滚了。”
“我要是不走,在雁北的一年,若是留在金陵,非得把你拽下马来,与你同归于尽。”
“一觉醒来,连仙途都断了,你成了我唯一的退路,还说我不怎么喜欢。”许观尘顿了顿,“那要怎么,才算足够喜欢?”
萧贽亲亲他的眼角,道:“足够了。”
东风拂过,行宫的宫墙那边,传来打更声音,金陵城灯市上,灯火渐熄,归于沉寂。
许观尘缩了缩脖子:“天冷了,回去吧。”
两人并肩,走过细雪湿润的石阶,穿过挂满兔子灯的走廊,一起走回煦春殿去。
许观尘道:“忘记的那三年,陛下什么时候再跟我讲一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