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聿宁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仔细杜老板听到了,阴得你半夜被人罩麻袋。”
“哈哈!”众人一起笑开来,连晴弓都笑出了声音,林蓬道:“哎哟我不行了,世衡你不要总是顶著一张判官脸讲冷笑话。”“就是就是,好歹打个招呼。再说这麽半天才想出应答,就这水平还想跟海路斗啊。”范希诚连声道。晴弓嫣然一笑,摸摸肚子感叹道:“本来就饿,给世衡这麽一说,肚子就更疼了。”
众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都化成苏宝生的一句感叹:“沈约那兔崽子怎麽还不来?”
说起他们跟沈约的交情,便是从这绿橙楼开始的。
沈约是谁?户部尚书沈持风独子,绿橙楼真正的老板是也。
简单来说,就是绿橙楼这地方虽然是杜子平在管,但归根到底後台仍姓沈。
说到这,就不得不说说他父亲沈持风。照理说户部尚书不能有明盘上的生意,但沈持风和绿橙楼的渊源可是一段人尽皆知的佳话,他盘下绿橙楼还是当今圣上亲自下的旨呢。
沈持风原名沈驰风,江南世家子弟,正辉五年入京赶考,他人既俊秀,又有文才,在越春城中不过三月,便有风流才子之名,据说当年飞雪楼、怡情阁、丽春院三大楼里八大花旦,竟有一多半都锺情於他。四月初五,春闱大考前三天,沈驰风带著丽春院停云姑娘等二十余名美人与四十余名赶考的士子在绿橙楼头大醉,极赞大厨曹德生的三阳开泰,扬言是世间难寻的美味,借醉挥毫写下“天上蟠桃宴,人间绿橙楼”一联。
当年大考,这四十余人中竟有九人进入了殿试,三甲占其二,顿时绿橙楼成为了才子佳人和赶考书生必去之地,连周遭旅店都人满为患。沈驰风是当年榜眼,後日又连年升迁,最终贵为户部尚书,他自为官後脾性逐年收敛,不仅改了名字,更收拾性子勤勉朝政,虽以字闻名,却极少在外饮酒题诗。此人当日是京城四少之一,任户部尚书二十年来,又将国库填得充盈满仓,当真是本朝的传奇人物。而他既不再作诗,当年那幅楹联,就成了士子们缅怀当日名士风流的唯一凭据,拓本供不应求。绿橙楼不但卖酒卖菜,更靠了这副楹联发了大财。
当今圣上得知绿橙楼和沈持风的渊源後,将绿橙楼赐给了他,沈尚书虽认为此举扰民,
然皇命已下,推辞不能,虽接旨收下地契,却将酒楼仍旧交於原主人樊氏经营,直到四年前樊贺年去世,膝下又无子,沈尚书这才把绿橙楼交给儿子沈约,沈约嫌管起来麻烦,便盘给了早对此楼有意的杜子平。这楼子本身是圣上所赐,断断不能交予,因此沈约隔三差五还是要象征性地来楼里视察下。
而沈约这人,没继承到乃父的好样貌不说,性格也是大相径庭,委实是个叫人头痛的主儿。
正辉二十五年,沈约刚满十七,已经到了应试的岁数,然而当年沈持风尚在太学任职,圣上亲点为座师,与同文阁大学士郭峰遥共同主持春闱大考。沈家为避嫌,便未曾让沈约应考。沈约素来怠惰,平日里爱好便只蟋蟀蛐蛐烧瓷木工之流,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书房更是从来不进的,每每父亲一说念书便翻墙走路,听到会试之名便头大如斗,此时闻知不用应考自是大喜过望,便恨不得父亲年年主考才好。照理说沈家家门显贵,他便是不入春闱,也可让沈尚书为他保举个常侍做做,然而沈尚书今日虽贵为二品大员,当年却是有名的才高八斗、凭著自身学问方才平步青云,如今独子不肖,不仅不能光耀门楣,反倒要父亲帮忙才能入仕。这事传出去,岂非沈家之辱?如此怎样也不肯保举他为官,硬生生拖到了正辉二十七年的春闱。
沈约以为父亲早忘了这码事情,整日价东游西逛赌鸡逗鸟,两年间一本《诗论》不知可翻过三面,这日听到父亲催他念书,不禁大为惊诧,临时抱佛脚显见是来不及了,当即灵机一动,借著到绿橙楼查看的名义出门找枪手是也。
范、林二人本是世交,与锺聿宁相识则纯属巧合,盖三人同年赴考是也。沈约出门那日他们约在绿橙楼喝酒,既是仰慕才子,也算讨个吉利,没想到却遇上这麽个活宝。据沈约说,他一眼便看出这三人十分有才,故而上前搭讪,以为看见了春闱的曙光。没想到四人性格虽迥异,言语上却极投机,一番话下来便结成了密友──虽然锺聿宁坚持说当日完是沈约一人叽里呱啦讲个不停,他们根本没插嘴的机会。无论如何,自那日起,他们便时常在一起喝酒谈天,联诗对词──前一条沈约一人足矣,後一句则是其他三人的活计,这麽一晃便到了春闱会试。
既有锺聿宁在,想当然耳,沈约找枪手的计划彻底破产,春闱落榜也是情理之中。他也不急,自过自的日子,考都考了,父亲总不能再找他麻烦,乐得在家闲著,每月收收绿橙楼的抽成,还能饿死了他这大少不成?至於其他几人,却又是一则传奇:范希诚高中状元,又因他是越春府尹之子,当即被授予工部从侍郎之职,锺聿宁虽居甲等第四,却是身世贫寒,只担了个刑部押司,然而他性子恬淡,匡正法纪又是本心所愿,倒也不觉得如何。几人平日里素推林蓬才学第一,他未曾高中让众人大为讶异,直呼可惜。不过他自己倒不当一回事,照样每日里念他的闲书,高僧问道名山访友,反倒羡煞整日里忙於公务应酬的范希诚。
范、锺、林、沈四人认识在先,而范锺林三人认识苏宝生,则是出於沈约的引荐,至於沈约怎麽认识的苏宝生,那是另一桩话,暂且不提,只说与四人今日等的人有关。
征西大将军,任晖。
任晖是何等人也?听听楼下的马蹄声便知。
十四随父出征,十七高中武试榜眼,十九拜将,二十封侯,加之为人豪爽、一表人才,正是如今京中女儿家的新宠。昨日里平北疆喀尔喀游民叛乱,得胜回朝,奉旨沿途夸功,京城里小姐的绣楼闺阁空了大半,几可与传闻中沈尚书当日风光一较高下。
沈约曾经说过,潘安出门不过掷果满车,任晖若是出门,他定要带几个人跟在後头,好接了那些耳坠钏子卖与首饰铺,想来定是大笔进账。他真这麽干了,结果是跟任晖打了一架。准确地来说,是任晖痛扁沈约──任氏一门刀马传家,任晖在习武场长大,岂能跟沈约那个文弱少爷比?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当几位少爷家长里短地闲磕牙之际,任晖一掀门帘,坐下来,接过晴弓递上的茶一饮而尽,“别提沈约啊,谁都别跟我提沈约。”照理说任晖是个武人,从不小肚鸡肠跟人计较,可偏偏跟沈约过不去,几次三番找著他打架。范希诚说这叫青梅竹马情谊不同,林蓬则干脆说他们是欢喜冤家。任晖为人风光霁月,开始虽不肯说出跟沈约的过节,却也由得他们乱说,後来被林蓬闹得很了,一听到沈约二字就翻脸。
林蓬一向跟任晖最好,也不怕他生气,一脸促狭地问:“去了趟西北,彦升你是越发俊了,这京城最红火的脂粉首饰铺子半年没开张,今日里生意如何?”
“不错得很,险些没给囫囵生吞了。”任晖又灌了杯茶,没好气地笑骂。又看了苏宝生一眼,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