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应天长 商厉 2774 字 2022-08-26

是憋死呢,还是尿床?正当任晖认真地思考这一问题的时候,“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听得脚步声,任晖嘴角泛起一丝笑容,正待叫他,来人却已经一个箭步迈到床边,一撩帐子道:“你醒了?”语声显然惊喜万状。任晖却不答他,抢著道:“人有三急,别的待会再说。”

来人自然是沈约,他见任晖醒了,忙点上烛火,又从床後拖出尿壶,掀开锦被,非常顺手地去扒任晖裤子。“别!”任晖难得惊慌,“我又不是残废,干什麽呢你?”沈约白了他一眼,笑骂:“你当你第一天晕呢,装什麽小娘们。”说著促狭一笑,“那时候你扒我衣服可痛快得很啊。”t

任晖也笑了,轻斥道:“没见过你这麽会记仇的。”他估量著这几天也是被沈约伺候的,再矜持好像有点多余,也就放松了下来,由著沈约摆弄,只是面上却依旧忍不住一阵暗红。沈约替他整理干净,重新给他盖好被子,又拿起他枕上毛巾,端起桌上黄铜面盆,喜孜孜地道:“等下,我去给你找点东西来吃。”任晖点头应了,沈约轻手轻脚地转身走了出去,刚出门又探了个脑袋回来,笑道:“别乱动!”

沈约再回来时唬惊了任晖一跳,只见他左手一只冒著热气的面盆,右臂弯里抱了只锅,手里还抓了个托盘,上面搁著药盅和碗筷。“你当养猪呢?我哪吃的了那麽多。”任晖笑道。沈约也不理他,笑嘻嘻地把东西搁到桌上,拧了面巾给他擦了把脸,又解开任晖手上布带,把他扶著坐起来,塞了几个枕头到他背後,把药盅递给他,随即扯了个绣墩坐到床边,“赶紧喝,喝完吃饭。”

药汁温烫,刚好入口,任晖三两口喝干了,将盅子递还沈约,笑道:“我有种不孝子开窍了的错觉。”沈约瞪他一眼,“当小弟就很便宜你了,少给自己长辈分。”说著接过药盅,又从锅里盛了碗青菜稀粥,拿调羹舀了,又吹了一吹。任晖皱眉道:“我自己能吃。”沈约把调羹伸到任晖嘴边,没好气地骂道:“这刚出锅的好吧?猪皮都能烫起泡,一会儿你褪层皮可别怪我。”任晖听他说得有理,只得不情不愿地咽下去。沈约见他吞咽时明显有痛楚之色,心头一股暗火就往上直窜,低低哼了一声,“被那种小人暗算,真是白痴一个。”虽是稀粥,到底不是水,任晖有些困难地咽下去,感觉胸口十七八根骨头一起痛了起来,不禁哀叫道:“那个天杀的王八蛋到底打断了我几根骨头?”

“不算右腿膝盖,十一根。”沈约扯出一个假笑,“全都断得很彻底,肺肝脾脏戳得一塌糊涂,你能留下一条小命真该庆幸。”任晖摸摸胸口,神色黯淡了几分,“他死了?”

“死得不能再死。”沈约冷笑道:“他也该庆幸才是。”说起霍山沈约便咬牙切齿,简直恨不能将尸体抓回来还个魂搁在牙齿中间再往碎里来回磨三遍。任晖沈默半晌,“霍山为人端严,本不是这样的??”“够了”,沈约冷冷打断他,“你要表现下高尚的同情心和愧疚感,不好意思,晚了,少爷已经把那杂碎的尸体斩了八块丢进大理寺,下一步就准备挖他祖宗十八代的坟!”他越说越来气,又是一勺粥塞进任晖嘴里,接著骂道:“任晖,我警告你,你要敢替那王八说一句好话,少爷我一勺子粥烫死你!”

任晖听得连连摇头,又好气又好笑,吞下温热的米粥,刚想开口损他,忽然想到一事,顿时紧张了起来,一把拽住沈约的手,“阿祥阿鲁怎麽样了?”沈约不吱声,掰开任晖手指,放下碗,又拿袖角拭去滴在任晖身上的粥粒,这才缓缓道:“你既然那麽顾著属下,就不要让自己落进要他们出手伤人的境地。”

任晖一时愣住,眼光扫过沈约灰败的脸色和下颌的胡茬,直直撞进了他较常人略淡的双眸,却又不自觉地飞快地转了开去──那麽多血丝、那麽多焦虑,那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沈约的鼻息逐渐粗重,慢慢迫近任晖脸颊,任晖忽然想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是不是也没刮胡子?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一分一分压近,很诡异地,任晖脑海里冒出了一堆不搭尬的琐事:沈约总是从发髻里一两绺头发遮住眼睛,沈约小时候白面包子似的胖脸蛋,沈约出奇挺拔的鼻梁──任晖胸口猛地一紧,脱口而出:“你有没有被维茨人认出来?”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6)

沈约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向他,似乎任晖说了什麽无稽之谈。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沈约重新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吹著粥,点头道:“可能有。我抱著你出殿的时候,使团中有人低声尖叫。”不待任晖接口,沈约将调羹伸到他嘴边,语气平板地说著他晕厥後发生的事情,“阿祥阿鲁在国宴上用袖弩杀了维茨使团代表,已经被御前侍卫拿下提交大理寺了,目前脑袋还在,过几天怎麽样就不好说了。不过这事倒给了陛下一个极好的出兵借口,维茨在越春的使团已经给撵了出去,一场战事估计是免不了的,怎麽也得趁机把云生峡的草场收回来再罢手。这儿是礼春园里头的春云阁,太医说你伤势太重,不能移动,陛下当然派了宫女太监伺候著,只不过都被我迷晕了,你昏了四天,伯父伯母来探望了两次,但他们不能在皇家园子里夜宿,晚上就都回去了。”沈约语毕,一碗粥也堪堪喂完,他把空碗搁到一旁,“还有什麽要问的没?”

任晖摇头,轻声苦笑道:“先前陛下问我要个什麽彩头,我原本想求陛下按范尚书之言,给维茨百姓迁葬。现在看来是不用了。”“的确不用。”沈约又露出了那个有点古怪的眼神,“陛下已经下旨,霍山固然食言暗算你,我大应却不能言而无信,他既然宁愿自废双臂也要迁葬,咱们就给他迁。”

“安远城地下的几个死人,他要,咱们就还,权当让他三招。”

沈约一脸平静,仿佛说的不是一场即将爆发的战争,而是明天咱们吃白菜呢还是吃萝卜之类的家常闲聊。任晖心里莫名地不快,习惯性地训斥道:“这是人命不是儿戏,你正经些。”沈约略一勾唇,也不知是讥讽还是不屑,双唇微分,仿佛想刺他一句,犹豫片刻,终究闭口不言。

“虚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任晖自嘲地哼笑一声,语气也不自觉地尖锐起来,然而他秉性旷达,这样的话说出来自己也嫌别扭,沈约眉梢抽动了下,手指在被子上点来点去,良久,终於迟疑地按上了任晖手背,安慰性地拍了拍。任晖瞥了眼沈约稚气的举动,有点心酸,又有点想笑,抬头再看沈约的时候眼神便终於落寞下来,透著几分茫然,几分不知所措,几分病人应有的虚弱和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