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姓们一边往家里赶,一边跟街坊四邻闲话几句,却少有什么轶事谈资,说的大多是民生。平头百姓少有懂学识的,可是他们混迹市井,天圣都又是物流繁茂之地,天南地北的事儿都能在这说上一嘴儿再听上一耳朵。近十年来,中天境的气候愈发反常,夏日旱涝并发,冬天奇寒无比,反而是春秋两季愈发缩短,大大影响了耕种收获,农人们对此叫苦不迭,哪怕朝廷对部分地区减少赋税征收,又从其他境域引进良种,仍对粮食减产的情况改善不大。
百姓衣食足方能知荣辱,在灾患难解的情况下,一些原本安定的地区已经起了动荡,虽然局面很快被朝廷控制住,可若是长此以往,出现这种情况的地方只会越来愈多,人心浮动,蛰伏暗中的鬼祟之辈必将有所动作,届时乱象便会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聪明人都能看出来——御天皇朝,这个威震八方、坐拥中天江山近三百载的庞然大物,已经走到了命运的分岔口。
酉时刚过,瓢泼大雨终是落了下来。
御飞虹坐在窗前软榻上,只手托腮望着雨幕怔怔出神,她穿得单薄,身上盖了一条锦缎被子,脸色看着有些苍白,容颜虽不见衰老失色,到底是没了修为傍身,哪怕回来后养尊处优,仍然比起十年前憔悴了许多。
打翻的药碗还在地上,伺候的仆侍个个低眉垂首,连粗气也不敢喘,更不敢在没有得到命令前贸然去收拾,脚下长了根一样,只敢拿眼角余光偷偷瞟着门口,满心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这里不是御飞虹的太安长公主府,而是一座位于京郊山上的皇家别苑,由皇帝亲遣禁卫军严加保护,又有她自己的人暗中看顾,按理说不会有任何危险能够威胁到她,可就在刚才,伺候了她近十年的贴身宫婢将那碗药送到了她面前。
御飞虹离开皇城养病时就知道自己会有麻烦,因此到了现在也不觉意外,她只是失望于身边人的背叛,却不会有半分手软。
宫婢已经被当场拖了下去,其他人寸步不敢移,使消息被禁锢在这间寝室里,除了刚才奉命出去传医的暗卫,谁也不能离开。
正当他们噤若寒蝉的时候,御飞虹放置在枕边的一块莲花纹玉镜忽然动了动,她回头看了一眼,抬手做了个指诀,十来名隐藏在周围的暗卫悄然出现,把这些忐忑不安的仆侍捂嘴带走,不到三两息,整个寝室明面上便只剩下御飞虹一人。
御飞虹披上外袍,随手拿支玉钗将长发挽了个髻,再蹭了点胭脂抹过双颊,脸上便似有了血色。做完这些,她才把玉镜拿起,以指为笔描摹过背面符纹,一道人影就从中投射出来,但见其眉清目朗、白衣负剑,正是萧傲笙。
这面玉镜是御飞虹特意从宝库里找出来的法器,名唤“并蒂开”,共有两面,持有者滴血认主后便能通过它随时联络,无视地域距离与结界壁障,投影与真人无异,只可惜碰不到实体,终只是个聊以慰藉的影子。
十年来他们相见不多,交流频频,全靠这宝镜互通,大多时候都是御飞虹主动找萧傲笙说话,有时候是正事,有时只是些排遣情绪的言语,后者虽不善言辞,却每每绞尽脑汁地试图开解她,往往因为口舌笨拙逗了她发笑。有时候御飞虹会想,假若没有萧傲笙,自己这十年来深陷漩涡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每次想到这里,她就不禁回忆起寒魄城生死一线的惊险,只差一点,她就会永远失去他。
御飞虹没有告诉萧傲笙,自己曾做过那般惨烈绝望的梦——他如现实中那般与她换魂,她却还他步步沦陷的绝望,甚至到最后……她亲手杀死他,又用他的身份苟且偷生。
这个噩梦没有随着时间推移和远离寒魄城而消失,尤其是在近期染病后,她愈发频繁地梦到这些,梦境似乎有了生命般自我延伸,将那个绝望的命运铺展开来,将点滴血腥都分毫必现。
“飞虹,你怎么了?”萧傲笙见她神情不对,关切地询问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