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尾随者十分机敏,沈孟虞混在人潮中,假装无意地回头几次,一直未能从人群中捕捉到那尾随者的踪迹。然而每每在他收回目光,继续前行的时候,那一分本已消失不见的窥伺却总能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如同锋芒在背,激得他毛发直竖。
借着为身边老者让道的契机,沈孟虞再一次回头,眼角余光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仍旧未曾发现异样。
大概是高手。
沈孟虞心中一叹,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尽量放松四肢,不想打草惊蛇。
他一边向前走,一边猜测尾随者身份,他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一个念头,落到了这石首山脚下的金陵城中。
莫不是那上位之人发现自己在暗中调查什么,心中不安,想要直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沈孟虞身上便是一寒。
他眯着眼抬头,望向前方不远处已清晰可辨的山寺大门。他心中暗自掂量一番,没有再往清凉寺中去,而是不露痕迹地挤至山道左侧,在一处隐蔽的岔口与熙攘的人群作别,拾级向下,沿着只容一人通行的小径向人迹罕至的后山行去。
入得后山,烟火遁去,炎夏也在这一刻收敛张扬,悄然藏匿于山林深处的浓阴背后。
先帝信奉佛法,本欲在这石首山后山开凿一千零一座洞窟,内中安置佛陀造像,为江南“千佛洞”。
然而这一番浩荡工事开动不过数月,先帝却于位上骤然驾崩,唯留下这大大小小的尚未完工的洞窟,历经十七年风雨,被山中疯长的草木埋没,如今已凋敝得不成样子。
不过好在还有十八座洞窟当年已开凿完毕,内里壁画造像虽然未得彩绘,略显粗糙,但也有那不落俗套者特意避开前山喧闹,专程来此拜谒。
沈孟虞此刻脚下踏着的这一条崎岖小径,便是由无名行者们踏出的窄窄林道,道旁青竹成阵,凉风习习,掩映成趣。
翠障蔽日,泉流淙淙,蝉鸣喑哑,鸟雀希音,路遇佛偈随意参详,目入泥塑尚念摩尼,沈孟虞一路行来,或停或止,表面上看似随意观瞻,实则丹田运气,时刻保持警惕。
只是他心提了一路,却一直逼不得那尾随者主动现身,当下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焦躁。
难道是自己判断错了?
沈孟虞在一处蔓草横生的残碑前蹲下身,一边抚着因覆满苍苔而模糊不清的碑铭,一边思考起下一步究竟该如何是好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