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即将前去城外清凉寺修佛的白度禅师点燃阁中灯烛,为已在送柩回乡路上的沈公做最后一场法事,十三岁的少年跪在堂中,静静听着白度禅师口中默念的超度经文,头一次将佛经中所描述的人间愁苦与西方极乐听进心里。
“禅师此去,可有回还之日?”
“世事无定,贫僧心愿,然不得妄言。郎君呢?”
“自当回还。”
沈孟虞在白度禅师的目光相送中离开白衣阁,只是他骑在马上,挥鞭走了几步,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最后再看这已与他毫不相干的朱楼碧瓦一眼。
最后一眼,不是诀别,而是决心。
重重楼宇之下,白衣缥缈而去,悠悠天地之间,红尘滚滚而来。
晚风吹起木柱下的灰尘,穿透旧时白衣阁留下的断壁残垣,扑到沈孟虞脸上。他眨了眨眼,双唇微微一抿,尝出风中苦涩的味道,这苦涩提醒着他那一段无法忘怀的过去,也在同时令他清醒过来,回神到如今所处的当下。
急促的脚步声仿如破阵乐初起时的鼓声,纷繁如雨点,又带着特殊的节奏。小巷里一下子喧闹起来,所有沉睡的嘈杂也如同被那脚步声唤醒一般,吵吵嚷嚷地重新回到大千俗世之中。
不多时,少年纤细修长的人影已出现在粉壁上,沈孟虞看着那道被夕阳拉长的人影越来越近,少年明亮生动的脸庞也越来越清晰,他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借着断壁遮掩,没有直面这一只因生气而双颊鼓得快要涨破的小蛤/蟆。
“你又骗我!哪里有什么菩萨佛堂!那明明是个黑不溜秋的灶王庙!丑死人了!”
方祈被沈孟虞摆了一道,兴冲冲地跑去看白衣菩萨。然而他到了那庙前,却只见堂前高悬“灶王”二字,里面还坐着个大腹便便面如锅底的黑老头,难看得他先前吃下去的烧鸭都快要吐出来了,整个人败兴而归,扑上来就要找沈孟虞算账。
他扑得快,沈孟虞躲得更快,方祈和那扯了谎却脸不红心不跳的伪君子围着这面断壁绕了几圈,却一直没摸到半片衣角,气得牙痒痒。
“你躲什么躲,”方祈停下脚步,一边喘气,一边磨牙,“做了错事还缩头缩脑的,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沈孟虞见他不追,也停下步子。
“我的良心安安稳稳,不劳费心,”沈孟虞微微弯了弯眼,恬不知耻地引诱方祈入彀,“只是若有狗继续追我,那怕是吃不到中秋宫宴上的桂花鸭了。”
先打个板子,再给颗甜枣。方祈虽然对沈孟虞这一番明嘲暗讽气得要命,然而美味珍馐大过天,吃一次宫宴上的仙枣才不枉此生,思及此,他的脸色瞬间和缓不少。